蒼莽狼山,位於武川一帶,是陰山七十二黑山頭的最高峰。陰山山脈地形奇特,南麓地勢陡峻,氣候適宜農耕,北麓卻地形平緩,是一望無際的牧場。柔然、敕勒等遊牧民族在此生活,是北魏防禦的重點對象。當年秦帝的足跡也曾踏到此處,那時他昂然麵對的,是北方匈奴彪悍的鐵騎兵。
登上狼山絕頂的時候,便可以看到山北麓的牧草皆已萎黃,茫茫一片,無邊無垠。“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四時有度,盛極必衰,物極必反,冥冥中自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輕描淡寫地操縱著這一切。昔年那滿腹才思的絕世美男子宋玉寫下這句子的時候,也正是懷著一顆悲涼的心吧。
秋之後是更寒冷的冬,但是雪化了以後,總還會變成春天的。
慕容敬之輕巧地穿過枯黃的草木,尋到了狼山絕頂之上那個隱秘的洞穴。尚未走近洞口,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早已感知了他的存在,絕美的身形忽然朦朦朧朧地出現在洞口。
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裙子,烏黑的頭發瀑布般地披散到腰間。今天她的肌膚格外瑩白,美目格外明亮宛轉,唇色格外紅潤,所有的輪廓都格外明晰。敬之驚訝地發現,原來他的姑娘,竟是個模樣如此妖媚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越來越像四界裏迷人的妖精。
他向她張開雙臂,綠色的影子輕輕一閃,溫暖的人兒已經到了自己懷中,慰籍著他因為相思而顯得了無生氣的肌體。他輕輕地吻了吻她頭頂的秀發,迷人的芳香沁入鼻間,令人刹那間感到滿足。
“有沒有想我?”他沒有先問別的。
姑娘的俏臉又往懷裏埋了埋,小手在衣襟上抓得更緊了一些,他便也開心地笑了,攬著她的手臂不自覺地箍得更緊。
“講一講吧,那讓你不開心的事。”
陸渺渺驚訝地抬起頭望著他。那男人的眼睛還是如此的深不可測,盡管其中飽含的溫柔,也是一樣的深不可測。哪怕是自己有些許的情緒波動,他都能看得出。不曉得確是因為他天生敏銳,還是因為真的上了心。
“我,見到祖師爺了。祖師爺教了我很厲害的秘技,叫作鏡花水月,還給我講了許多許多事情。”
“嗯?這麼說,多日以來,都跟祖師爺在一起?”男子忽然皺起了眉頭,“你煩惱,可是因為祖師爺年輕俊俏,竟讓你動了心?”
“胡說些什麼!”陸渺渺惱了,將他使勁推開,撅起了小嘴。
誰知紅唇竟忽地給他含住了,十分粗暴地打了招呼,弄得很疼,帶著一股怨氣,濃濃的酸味。
“哪怕他死了幾百年了,也不行。”敬之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這裏會痛嘛。”
渺渺又好氣又好笑,沒來由地吃這種千年古醋,這家夥,以後打算自尋多少煩惱?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竟如此幼稚!
“東皇太一明察秋毫,小女子怎麼敢呢。”渺渺用第一次見麵時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地答了,順手在他左胸揉了揉,以示安慰。
那人的臉像六月天似的,瞬間由陰轉晴,掛上了燦爛的笑容,伸手又將她按進了懷裏。
時間在相戀的人相擁之時,總流轉得像飛。慕容敬之輕輕地將她護在懷裏,溫暖著,嘴角噙著笑,安靜地等待她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渺渺終於輕輕地說道:“我心裏好亂,不知道咱們算不算千古的罪人。”
“都發生什麼了,講給我聽一聽吧。”男子溫柔地說道。
渺渺將這一路看到的一切,慢慢地說給他聽。慕容敬之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斂了,神情倒嚴肅起來。
“你覺得,秦帝滅了六國,統一了華夏,帶來了長時間的和平。所以現在,我們不該阻止南北一統?”
“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隻覺得害怕……”渺渺言道。
“你知道,我曾經是要奪劉宋江山的。”慕容敬之言道,“而且,奪下江山之後的許多事,我都已經想好了。革新、安民的事情我想過很多,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北伐的事情。”
陸渺渺舉目望著他。隻聽他緩緩地說道:“因為現在,根本就不是南北一統的時機。劉宋所守的江南,士子門閥為朝中砥柱,善清談,不尚武,較之北魏拓跋鮮卑的善戰,根本沒有優勢可言。哪怕現在用強占了北地,也是守不住的。若是合了再分,那百姓受的苦,可就比這南北對峙更大得多了。逆天而動,不若不動。”
渺渺安靜地仰望著他,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這一刻,他的氣息是寬廣而博大的,身上是那種上天入地的氣勢。若不是正被他溫柔地擁在懷裏,真疑心自己回到了哪個時刻,哪個與東皇太一並肩而立的時刻,心中懷著對他的敬畏和景仰。
“也許,我真正的罪孽,是讓天下黎民失了一個好帝王呢。”陸渺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要是你願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