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然燈火耀眼的北京深夜,後海連綿的酒吧也一樣日複一日的燈紅酒綠,空氣中彌漫的是一陣陣酒氣伴隨著不同酒吧飄散出的各種的歌曲交彙的聲音,那些聲音宛如黑色的的觸手,一點一點拉長自己的手臂,最後卻因為漸漸無法夠及遠方而消失殆盡最後一絲力氣。
我依然還穿著白天上班的正裝,小心翼翼的踏著高跟鞋,先繞過一條脖子上拴著氫氣球軟軟的趴在地上和坐在酒吧門口和主人一起小睡的小金毛,之後路過一個聲音沙啞的女歌手在二樓露台唱《擁抱》的酒吧,而後跨過一個不知被哪個喝得爛醉的女人丟在街邊的黑色細跟高跟鞋,最後在後海邊長長的林蔭道的石椅上找到了喝得不省人事的駱莫。
我走到他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那耳光真的一下比一下打得響,結果他像被下了蒙汗藥一樣一動不動,嚇得我愣是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子,直到我感受到指尖纏繞著他平穩的鼻息的時候,我才放下心來坐下,把他的頭扳過來枕在自己的腿上,又把包裏的羊毛披肩拿出來蓋在他的身上。
我垂下頭看著他熟睡的側臉。仔細想了想,這應該是我回來這麼久第一次有機會細細的端詳著他的臉,曾經我們身為雙生子,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倆除了性別不同以外,說話,神態,動作和想法,這些無一例外我們都是一模一樣,久而久之,就連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們有著血脈相融不可切斷的聯係。
可是現在,仔細的看下去,我發現他雙眉之間的距離比我要寬了許多,我的左臉上有了一道要仔細看才能發現的疤痕,他的嘴角微微上翹,我越看越覺得,現在的他對於我而言忽然有種難以名狀的陌生。距離和時間讓我們漸漸有了不同,就像我們兩個人手拉手的並肩而走,可是他腳下的路越來越高,我的越來越低,我們本身緊握的手,一點一點被拉扯,最後被扯開,但是我們倆還是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沒有辦法顧及彼此。
夜色沉沉的壓了下來,樹影籠罩著我們倆的身影,我看著落在腳邊的燈光,心口湧起了一陣陣莫名的委屈和心酸。22年前,我們在母親的**裏相依相偎,分享一根臍帶的營養;21年前,我們分享一個母親的乳汁,分享一件玩具,一群小夥伴,我看著他被那些揪我辮子的小男孩推倒在地上,然後我拿起手邊的一根樹枝就衝過去狠狠的抽在為首的男孩子胳膊上,大家一起扭打在成一團,之後一群小孩被家裏那些教授老師一塊罵的罰站;18年前,我們一個在爸爸自行車的前橫梁上,一個在後座上,一起背著九九乘法表上學,我老嘲笑他每次都忘記五五二十五後麵接什麼,他氣不過就從後座伸出長長的小手掐我的腰,嚇得我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爸爸狠狠的罵了他一頓,我在身後對他做盡鬼臉;16年前,我們手拉手和之前那些小夥伴打鬧著從家屬區北麵的家,走到南麵的附屬小學;13年前,我們一起伏案奮力學習,我幫他補英語,他幫我學物理和化學,隻為兩個人能夠一起直升中學,結果,我們倆因為中考考同樣的分數,還是雙生子成了我們學校的一大傳奇。
其實如果沒有意外,我們本該一直這麼相互依偎成長,有相同的人生軌跡,相同的交際圈子,可是現在,居然要等到這樣脆弱的時刻,我才能得到他重新可以依賴我的信任。這麼多年的分離,我本以為其實大家距離上次再見就是昨日,我們相見一切都如按過暫停鍵的電影一樣,我們兩個再次相見,影片繼續播放,什麼也沒改變,情節依然如故。可是,這麼多天他對我的冷落,我對他的別扭,我才想明白,其實最天真的是我,這麼多年,不僅僅是時間的阻隔,還有我們深深的過往,逐漸不同的生活軌跡和環境,它們宛若一道深深的鴻溝橫亙在我倆之間,讓我覺得曾經最熟悉了解的彼此,變得不可捉摸。就像現在,我根本無從體會他心底化解不開的傷悲是為了什麼。
自從他和他男朋友私會被他男友的父親抓住以後,他就如此的夜夜宿醉,有時是我接到酒保的電話來接他,有時是不同的男人或是女人送他回家,每次我都要換著法應付他們探尋奇怪的目光,也要換著地方找他回家,第二天他一樣起床洗漱,一樣拿走我留在桌子上的錢,一樣頭也不回的走出家門,一遍一遍的走過北京的大街小巷,街道的清潔員都沒有他那麼風雨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