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回 魂魄為質歃血盟(1 / 2)

“分身是相對的。二魂六魄對一魂一魄,你未必輸。”江風夾著清冷的聲音絲絲縷縷縈繞在杞桑耳畔。她不經意地繃直了身子,卻陡然又鬆了下來,依舊靜默地凝著縹緲的江霧。嘩——晨曦斜入,茶壺劃過一道暗橘光芒。苻堅執壺滿上一盞茶,好似自言自語:“我八歲拜入會稽山,對道術略知皮毛,若是智取,我未必會輸給他。”他挑眉看她,卻不見她絲毫動作,眸光驀地黯了下來。自從半山腰虜回她,她便再無言語。不論他說什麼,她都是此般模樣,不看、不聽、不理。他隻覺得莫名煩躁。硬骨頭的俘虜,他見得太多,軟硬皆施,他有的是法子叫他們心甘情願乖乖就範。可她?他斂眸。他竟覺有些力不從心。修長的指撥著茶盞向她推了推,他抬眸,眸子蒙著清早的水霧,清潤得如同兩汪深水:“這是你頭一次進劍室喝過的。這是新茶,該比上回味道好。”新茶青澀的芬馨幽幽彌漫著船艙,卻不見她動作。隻有她自己知曉,茶香彌漫那刻,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那是洪水猛獸。“杞桑,對王者而言,這世上隻有兩類人,可用和不可用。”他眉心微蹙,似深吸了一氣,“可對我而言,你……不單是……可用的。禹池……”他頓住,眉心蹙得愈發緊,輕嚅薄唇,似在思索搜尋著措辭:“同生共死。私以為生死之交自然是可用的。”狡辯!生死之交?生死之交會……腦海又浮起幽不見底的那一吻,她隻覺心底燃起一團怒火。為何惱怒,她卻不解。她隻覺得惱,否則她決計不會開口。她扭頭,語氣幹澀:“而今,你為刀俎我為魚肉,小石頭都被你拿住了,又何必多此一舉談買賣談交情?你不覺得太虛偽了嗎?”清潤的唇滯在杯沿,他深蹙著眉,眸子拂過一抹淡痕。他擱下茶杯,略顯無奈道:“司馬聃圍山,我實在無暇與你解釋,才會出此下策抱走小石頭。我從未想過要威脅你。那一魂一魄,即便沒有曼青中毒一事,我也想幫你奪回來。”杞桑聞聲,隻覺心底一酸,酸到她微眯了眼。她便笑了:“我雖沒活夠兩百歲,可十四歲也足夠我看破人心。東海王絕頂聰明,如何會做虧本買賣?”她抱肘胸前,苦笑著搖頭:“宮水星何許人,你我非親非故,你竟多管閑事,想幫我從他手中奪回魂魄?小丫頭不是沒腦子的,沒那麼容易騙。”他眉心深鎖,定定將她看著。他低喃:“我也想知,我為何就想多管這閑事。”她怔了怔。演技當真比皮影子裏的影子人都好!她扭回頭,微眯著眸子,凝著船外的水霧,不再言語。苻堅兀自凝著那盞茶幽幽散盡熱氣,眉心漸舒,眸光卻漸暗。他再抬眸,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船外。又過了許久,他才收回目光,又定定凝著她。她的鬢映著朝霞,似別了一扇彩紅蝶翼,長長的睫鍍著朝暉,仿佛一開一闔都能遍灑霞輝。她就這麼靜默地抱膝坐著,整個沐在霞光裏,像極了隨時可能展翅飛升的蝶仙子。不足及笄,已是風華絕代。他自覺視天下絕色為無物,卻也不忍移目。難怪智靈一而再再而三地叨念那句“紅顏禍水”。他又覺煩躁,陡地移了眸。掃一眼茶幾,那盞冷茶泛著幽清光澤,直刺他的眼,他愈發煩躁。是啊,談什麼交情談什麼買賣。君子不拘小節,更何況自打立下鴻鵠之誌那刻起,他便沒打算做個君子。曼青命懸一線,他竟要在乎一個小巫女會因他行了非常之道而看低了他?簡直荒謬!他自嘲一笑。眉峰一挑,他清冷道:“這世上沒有談不成的買賣。你不接受這筆買賣,不過疑我不信罷了。既如此,我拿出一物相質為你釋疑。”她驚疑地扭頭,卻隻見他弓身越過茶幾逼了過來。烏篷船身逼仄,他伸手便拽住了她的胳膊。她下意識地拂手,卻隻叫他趁機扣住了另一隻腕子。“你——”“你那一魂一魄一時半會奪不回來。不如先把我的質給你。來日尋回你的再贖回來。”他眸色清冷如水,語氣篤定異常。失心瘋吧你!我要你的地魂和愛魄何用?她想張口嗔他,卻當真是是被驚著了,反應都慢了半拍。就這一眨眼的功夫,竟隻覺食指指尖被什麼溫溫黏黏的東西給裹了住,緊接著是一疼。她抬眸,杏目騰起一縷細焰,焰火裏她的指正駐在他的唇間。看著他的唇,腦海便劃過禹池那一吻。她頓覺怒火中燒,狠狠抽手。指腹劃過他的唇,殷紅的血鍍上他的唇,似灑了一層彼岸花的幽冷光澤,她竟像被烈焰炙過,禁不住渾身一栗。就這一霎就被他鉗住了腕。他再低頭,卻是咬破他的指,殷紅滲出那刻,他用指扣住她的指:“我苻堅以地魂愛魄為質,三年為限,若不能為你杞桑奪回地魂愛魄,便以這一魂一魄相賠。血盟為誓。”他閉目,薄唇輕啟,默念一道咒文。指尖相扣之處燃起一道熒綠幽光,兩股殷紅交融,幽幽順著指尖滑落,一滴兩滴,直滲手心。她覺得手心發燙,不知是道法作祟還是心理作祟。他睜眸,眸子鍍著朝暉熠熠泛光,唇角勾起一道似有還無的弧線:“如此,總該滿意了吧?”杞桑怔住,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她為何要滿意?她滿意什麼?她隻覺得惱怒,莫名的惱怒。她何時答應他這筆買賣了?他迫不及待地以魂魄相質是想告訴她,他誠意拳拳,為了那個女子他甘願豁出魂魄,因而決計不會食言嗎?她惱極了,心跳驟急,血氣上湧,一霎,玉頰便騰起一抹潮紅。而他陡地便鬆了她的手,嗖地坐回座位。那般雲淡風輕,竟似這血盟一幕不過一場幻境。他甚至悠哉地執起茶壺輕緩地續了杯茶。她看著他,惱得呼吸不平。而他卻隻是悠然自得地品茗,若非指尖那點殷紅著實惹目,她竟都要懷疑方才種種皆是錯覺。“誰稀罕你的魂魄!”她終於開口,聲音都惱得輕顫。而他不過低眉輕抿一口茶,唇角甚至勾起一道殘忍細弧:“龍膽在手,由不得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