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爾登額想了想,答道:“十三阿哥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勤勉刻苦,文武雙全,知書達理,善良誠懇,隨和風趣。”
章佳氏笑著搖頭:“我不是要聽這些,我是在問你的心,你可願意這一世都陪在他左右,伴他喜樂哀愁?”
慕爾登額終於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垂了頭,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喜歡十三阿哥嗎?是喜歡的吧,他人好,對自己也很好,她喜歡和他在一起,聽他吹簫,看他練箭,他對自己毫無架子,任她耍賴玩鬧。
可是這種喜歡,是那種相依相守的喜歡嗎?她還太小,尚不懂男女之事。隻是隱約地感覺到,她對他,尚無那種砰然一動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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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十三阿哥貴為皇子,他的一生榮華早已注定,慕爾登額沒有那個本事為他求得更多,隻能答應娘娘,十三阿哥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萬死不辭。”
她不忍拒絕一個臥床的母親的懇求,隻好許下這樣的誓言,以朋友的名義。
章佳氏輕歎了一聲,她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孩子,是值得她托付的。想著,淚水沿著眼角滑落。
而門外的胤祥,駐足聽著她們的對話,緊握在手中的玉簫,手心處傳來冰涼潤滑的觸感,正如滿滿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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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密布的天空,驚雷滾滾,鳥兒低飛過屋簷,嘶啞的鳴叫著。
慕爾登額坐在院子裏的石凳子上,抬頭望著壓抑的天色,嘴裏不斷數著數。
這都有多少日子沒有下雨了?早上起床後見是陰天,便一直盼著下雨,可是在院子裏盼了好幾個時辰,一個雨點都未掉落。
胤禛站在門外,默默看著發呆的慕爾登額,那雙烏黑的眼中盡是期盼之色。是在盼望章佳氏快些好起來嗎?
許久,她終於累了,低下頭,不出意料地看到他,慢慢站起身。
“四阿哥是來看娘娘的嗎?既然來了為何不差人通傳?”
他抬眸望著年久失修的屋簷,久得他都想不起上一次整修這裏是何時了,原來它真的和它的主人一樣安靜地存在,安靜地被人遺忘。
“母妃的病情如何?”
慕爾登額垂了頭,微微一歎:“娘娘自己說,想來便是這幾日了。”
胤禛旋即蹙了眉,緊了緊手中的物什,伸到她的麵前:“前日薩茵去寺裏進香,為母妃求的平安符,你便代收了罷。”
慕爾登額看著他攤開的手心中那枚小小的平安符,眼眶潮濕起來,忍不住吸吸鼻子,接過去:“慕爾登額代娘娘謝過四阿哥和四福晉。”
說著,卸下腰間的荷包,裝了進去,以免隨手遺落。胤禛見到那個有些眼熟的荷包,忽而便想到了夭折的愛子,時光流逝,輾轉竟已過去了五個月。
“這是弘昐在園子裏拾到的荷包,我看它還算合用便帶在了身上,不想後來竟弄丟了,如今卻又回到了你的手裏。”
慕爾登額驚訝地抬起頭,原來他知道這是她的荷包,想來便也不奇怪,上麵歪歪扭扭地繡著她的名字,雖然繡的不太對,但也能看出個大概來,可是為何沒有還給她?
定是沒事拿來取樂來著,誰讓她的手藝這麼差,連宮娥都取笑她。
“我繡的著實難看,不過這是我第一次繡荷包呢,以後一定要繡一個好看的。”她信誓旦旦地說著。
他則好笑地看著她,扯扯嘴角笑道:“繡的是否好看同我又有何關係?”
她一怔,是啊,為何要同他說呢,這荷包又不是繡給他的。
胤禛見她又愣神了,嘴角的笑意擴大了些,道:“進屋子去吧,要下雨了,切莫著涼,我回去了。”
“哦,嗯。”她含糊地回應著,旋即才反應過來,抬頭見他漸行漸遠,忍不住忙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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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身後的聲音,轉過身,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皇上不來看娘娘呢?那些奏折即使少看一天又會怎樣?朝廷裏養著那麼多官員,就沒有人能為皇上分憂嗎?為什麼他就那麼忙?那麼狠心?對娘娘置之不理?他可知道娘娘在盼著他來嗎?他把娘娘忘了嗎?”
她將這些日子以來憋在心裏的問題一連串地問了出來,不爭氣地淚水順著臉頰劈裏啪啦落在地上,幹涸地土地隨即將其吞沒。
他微歎了一聲,掏出懷裏的帕子為她擦掉臉上源源不斷的眼淚,對她也似在對自己說:“皇阿瑪從沒有忘記過的。”
她拂掉他的手,帕子便掉落在地,她頓了頓,用袖子抹去眼淚,哽咽著:“對不起,我不是衝你。”
他輕笑了一聲,問道:“為何問我?”
她搖搖頭:“不知道,隻是看到你便突然想問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紅紅的眼睛迎上他黑亮的雙眸,“四阿哥,若是你,也會如此嗎?”
他負了手,抬頭時,目光落在遠處露出一角的承乾宮的琉璃瓦上,許久,才收了目光,淡淡回道:“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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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穿透了她單薄的衣衫,她默默望著他適才望向的地方,直到一滴冰涼的雨滴落進她的眼睛裏,她才回過神,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月白色帕子,帕子的一角,正是一朵潔白無瑕的玉蘭。
她的手指撫過繡工精美的玉蘭花,淡淡地笑了。
康熙三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妃章佳氏薨。
她終究沒等到那個人來見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