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蹙眉,跟著又笑了:“叫我傅九雲好了。這一世的父母待我極好,不忍棄名不用,眼看著他們下葬才忍心脫身,否則早幾年便來找你。”
直到將那一車醉生夢死幹掉大半,眉山君才斷斷續續了解了一些他的事情。
上古神鬼有大戰,妖魂鬼魅肆虐人間,殺之不盡。陰山有神龍,口銜魂燈而出,以不得輪回,永生永世受盡苦楚為代價,招來四隻凡人魂魄,開啟魂燈無上神力,恢複了人間清明。
數千年後,魂燈為異人所滅,就此遺失凡間,也不見有天神索回,漸漸地竟生出一隻鬼來。那鬼初時無形無體,無思無識,每日隻有徘徊在魂燈上,時常沉睡。再過數千年,便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智慧,不可繼續逗留凡間,從此開始了不停的轉世投胎為人這一漫長曆程。
凡人死後魂魄過奈何橋,進入輪回前都要飲用忘川水,洗滌一切前世因果情仇。他卻沒有喝忘川的資格,次次帶著之前的記憶輪回,可謂苦不堪言。
如此這般輪回個幾十次,石頭做的人也要被磨爛,他便開始修行,成了仙就不會再死,也沒什麼輪回可以折磨他。
“隻是我修行了那麼久,依然空虛的很。”傅九雲飲了四五壇醉生夢死,居然一絲兒酒氣都沒有,眉山君隻得灰著臉跑出去吐了再回來繼續喝,為他轉世後依然彪悍的體質暗暗咬牙。
“我看你每日過得挺快活。”遊蕩在女人堆裏,樂得沒邊了。
傅九雲笑了笑,眼底有些憂鬱:“你若像我,死了和活著沒什麼兩樣,永遠看不到個盡頭,也會空虛的。”
眉山君默然。
仙人的壽命也是極長,可再怎麼長的壽命也有到頭的那天。死後入地府,飲下忘川水,便又是個嶄新而未知的開始了,生命的新鮮與神秘正因為未知而有趣。像傅九雲這樣的,果然不很有趣,非但無趣,反而是個酷刑。
“要不我尋個時間,替你把魂燈點上一點,叫你稍稍歇息一會兒?”醉了酒,眉山君斜斜乜眼,大有出手幫忙的豪情。
“仙人私取凡人魂魄是個天大的罪過,何況如今世道和平,人妖難得處得融洽,何苦為一人之苦叫天下人都跟著受苦?”
眉山君隻好繼續默然。
酒足飯飽,傅九雲駕著小小馬車走了,臨走時反過來安撫他:“我自有我的快活之處,你就不用多想了。”
他確然是有快活放肆的地方,沒幾年,南方諸國便將傅九雲三字傳了個遍。此人善音律,性風流,不知擾亂多少少女的春心,拆散多少同床異夢的夫妻。男人提起他便恨得咬牙切齒,女人提到他便是小鹿亂撞,雙頰羞紅。
數千年積累下來的風流手段,令他無往不利,對女人似真似假,叫她們如癡如狂。
眉山君以為他會繼續這麼過下去,豈料某日傅九雲忽然找上門,這次卻不是送酒,依稀竟有些心神恍惚,道:“有個姑娘……有些可憐,替我看看她的命數。”
眉山君極納悶,隨他駕著牛車去到一處戰場,那裏鏖戰正酣,硝煙四處彌漫,血腥臭氣衝天。他情不自禁皺起眉頭捂住鼻子,無奈問他:“這是做什麼?來這種地方?”
傅九雲並不說話,隻是指了指南邊。那裏有幾架破舊戰車,七七八八的屍體倒了一地,戰車上架著大鼓,隻有一個纖弱的滿身是血的少女還堅持著奮力擂鼓,高聲叫嚷鼓舞士氣。她幾乎成了血人,還不停有血從那單薄的甲胄裏一層層滲透出來。可是擂鼓的動作還有呼喊聲卻一陣強過一陣,至死也不放棄。
“這些日子我待在南邊的周越國,做些替人作小像賺錢的行當。這女子是周越三公主,與她……無意相識。如今周越為蠻族侵略,幾近滅國。你替我看看她的命數如何,還能活下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