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在盼望這樣的局麵會到來,直到它真的來了,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自己在一個勁往下墜。她並不懼怕死亡,也不懼怕死後點了魂燈迎來的那些無窮無盡的痛苦。她隻是怕……怕什麼?自己也說不清。
像是阿滿死去的那一天,還像先生含笑閉眼的那個晚上,她都沒有流淚,隻覺得心裏被人挖走了一塊,整個身體像是一張皮掛在骨頭上,中間隻剩颼颼冷風,吹得她想要抖。
覃川突然拔腿就跑,一直追到門外,厲聲高叫:“傅九雲!你會死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說個清楚啊!”
透明的泡沫隨著她的動作翻滾,他已經消失了,或許是沒聽見,或許聽見了也不想回答。她奮力向前跑去,覺得這樣很傻,很不應該,可她還是做了。像是明知道幻想自己會活下去,變成白蒼蒼的老太太,和傅九雲一起坐在竹林裏吹風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存在,可還是忍不住要幻想。
是她自己推開他的,冷若鐵石的心一遍一遍反複預想過這樣的場景,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淡然接受。但他為什麼會提到死?又是一次惡意的詐騙?還是一次引她上鉤的誘餌?
她跑累了,蹲在柔軟的海砂上大口喘息。透明的海水密實地包裹著她,忽然自身後傳來一陣暗潮的波動,她急忙回頭,來的人卻是左紫辰。
他雙手攏在袖子裏,默然垂頭對上她的臉,過了許久,才說:“不要跑得太遠,回去吧。過幾天他應當就回來的。”
覃川無力地跌坐在海砂上,喃喃:“你知道他要走?去哪裏?”
“應當是去極北之地尋找清瑩石。”他走過來,將她從地上拉起,很快又鬆了手,“走吧,回去。”
覃川頹然跟著他回到貝殼屋,因見他瘦了許多,臉色越白得好似透明,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低聲喚了一下:“紫辰……”卻又不曉得要說什麼。
他卻回頭笑了一下,眉宇間雖有憂鬱,之前的茫然與痛楚卻沒了,反而透出一股真正的仙家清淡之氣來,柔聲道:“覃川,殺了國師便不要再想複仇的事了,和他好好過下去,計劃一下未來的事情。”
她勉強一笑:“那你先說自己有什麼計劃。回香取山繼續修行做神仙麼?”
他搖了搖頭,笑道:“我不會回去了,天下山水何其多,我早已計劃好,將你的心髒奪回之後,便離開天原雲遊四海,尋仙訪道,做一個無牽無掛的仙人。”
覃川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真正的笑容,或許他已經將一切都看開了。這樣也很好,左紫辰素來是聰明仁慈的,與其糾結那一段沒結果的往事,不如做個好仙人。於他來說,是解脫,也是新的境界。
“……好,等你做了仙人,我會去找你要仙丹的。”她笑吟吟,說了個美好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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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傅九雲回來的神不知鬼不覺,覃川早上醒了出門散步,老遠便見他迎麵走來,一見到她,卻轉身折回,大步流星地躲開了。
“傅九雲!”她大叫一聲,生平從未跑得這樣快過,炮彈似的砸倒了海石,碰歪了珊瑚,跳過欄杆便拚命一般追上去。
一直追到他房門前,那貝殼做的門卻用力合上了。覃川狠狠踢了一腳,厲聲道:“你出來!把話說清楚!躲在門後算什麼男人?!”
他的聲音在門後冷冰冰地響起:“公主殿下還有什麼吩咐麼?我一路奔波,疲憊的很,恕不能招待。請回吧。”
“好,那你聽好。”覃川貼在門上,“我隻有一句話問你,那天你說自己會死,到底是什麼意思?請你說個明白。”
他冷道:“哦,很感激公主殿下的關心。那不過是我隨口胡謅的而已。你不用當真。”
“你連人都不敢出來,我憑什麼相信那是胡謅的?”
“愛信不信。”
他丟下這句話,就沒聲音了。不管她在外麵怎麼敲、砸、踢,他就是不理。覃川緩了一口氣,突然從牛皮乾坤袋裏取出匕,一刀一刀砍在貝殼門上,大約是想戳個大洞出來。一連串泡沫橫飛之後,那扇緊閉的門終於從裏麵飛快打開了,傅九雲麵色陰霾,站在門後皺眉看著她,聲音冷淡裏還帶了一絲少見的怒意:“你也太過任性!”
覃川收了匕,抱著胳膊抬頭盯著他:“……現在,把話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