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了很久的呆,忽喜忽悲,一時心跳一時又頹然,竟有些如癡如醉。
已在黃泉的親人們,此刻是苛責她,還是為之欣喜?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有一種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不是對刹那美好的欲望,是活生生的,鮮血般熾熱活潑的欲望。或許真像傅九雲說的那樣,他想要她過一個普通女人該過的幸福日子,事到如今,她自己也隱隱有這樣一種願望。
明知這樣的願望不可能,可期盼的心不是假的。她就這樣被來回拉扯,想要在幻想裏逃避令人痛楚的那麵。她才發覺自己仍然會幻想,想與他看著這片竹林越發茂盛,刻著兩人名字的那根青竹越長越高,到白發蒼蒼的時候兩人來探望它,說起那些永不湮滅的事情——多麼美好的幻想,令人流連忘返。
覃川有些疲憊地合上雙眼,把額頭埋進掌心,她已經不願再想為什麼傅九雲會出現在幻想裏,仿佛那是理所當然的,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可以,甚至左紫辰也不可以。
不用再想了,也不能再想,她對這個事實感到精疲力盡。
傅九雲從後麵輕輕環抱上來,下巴抵在她肩窩上,什麼也沒說。她沒有再反抗,深深地無力地靠向他,像是戰敗了,對自己繳械投降。
“起風了,回去吧?晚上我做紅燒排骨。”他低聲說,拍了拍她的頭頂。
覃川半天沒聲音,忽然動了一下,耍賴似的回答:“大廚師,我不要紅燒排骨,要你的拿手菜。”
他立即起身左右張望,神情猶豫。她奇道:“你看什麼?”
“看莊子裏哪家養了羊,不是要吃我的拿手菜麼?”他笑得詭異,“九雲大人的拿手菜就是烤全羊。我去偷一隻來烤。”
“……”覃川徹底無力了。
羊到底是沒烤成,傅九雲倒是買了些牛肉,切成巴掌大小的薄片,放在鐵絲網上細細炙烤,撒上些許鹽末油脂,香氣四溢,覃川差點把舌頭咬下來,連誇好吃的功夫都沒有。看不出,他居然真的會做菜,而且手藝極好。
兩人正為最後一塊肉鹿死誰手而大辯特辯,忽聽竹林外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像是有許多人要闖進來。傅九雲仔細聽了一陣,點頭笑道:“被小瞧了,那皇帝居然隻派了兩百人來圍剿。”
覃川瞬間便悟了,估計是天原皇帝覺著臉麵被損,惱羞成怒,索性派了人馬來圍剿他。估計這一番動靜也有試探之意,看這個傳說中的高人究竟有多高。她趁著傅九雲側耳聽動靜,急忙搶了最後一片牛肉塞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你招來的,你自己解決。”
傅九雲在她臉上擰了一把:“回頭和你算賬。”
他隨手抓了一把小石子拋出去,一落地便化作金光閃閃的天兵天將,每個都有兩三人高,往竹林外一站,唬得外麵那些士兵紛紛倒退wrshǚ.сōm。沒過一會兒,竹林裏緩緩飛出一隻雪白的小鴿子,在領頭將士麵前繞了兩圈,落在他掌心,卻化作一張白紙,上麵隻寫了兩個字:請回。
兩百人馬霎時沒了士氣,不戰自敗地走了。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覃川本以為那天原皇帝會再派更多的人來圍剿,誰知一等就是十天,沒等來圍剿,卻在竹林外收到了一張天青色的信封,用細細的鐵箭釘在一根青竹上。
取下一看,上麵的印鑒令她眉毛一跳——是天原國的太子。
打開信紙,劈頭兩個字便讓她的心沉了下去——“大燕帝姬,別來無恙否?月十五,昊天樓,盼卿有雅興,一同賞月飲酒。”提也沒提傅九雲,對方根本就是衝著她來的,也早知道她與傅九雲混在一處。
或許她早知道這一天會來的,那次沒能殺掉太子,他隻需細細調查一番,便能摸清她的真實身份。不過更讓她驚愕恐慌的,並不是身份被識破,而是信封中另附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截巴掌大小的綢緞,紫色,用暗暗的青黑線繡著密密麻麻的雲紋。
認識的人裏,隻有左紫辰才會穿這種顏色的衣服,隻有他,再沒第二個。
覃川把信紙撕成碎片,一顆心在胸膛裏時緊時鬆,身體仿佛在濃稠的水裏緩緩下墜。幾乎是本能,她立即回頭往竹林後的瓦屋看去,瓦屋前空蕩蕩的,她愣了好久,想起傅九雲應當正在廚房做飯,如今做飯做菜都輪到他來弄了。
她在竹林前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脖子上的肌肉都開始發酸發疼。
大風拂過竹林,葉片紛紛墜落,覃川突然動了一下,像驚醒了似的,將那塊碎布塞進懷中,轉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