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原國舉兵入侵大燕的那段時間,寶安帝幾乎是眼看著就老了下去,幾個月不到便白發蒼蒼,病死的時候更是像個佝僂的老頭兒。他做皇帝那麼多年,太過信任左相,把他當做左右臂膀,誰想自己的膀子卻往自己心口戳了一刀。他們父女倆,在這方麵都挺天真的。
大約是近來過得悠閑自在,左相胖了幾分,行動間頗為神采飛揚,左右前後都有妖力充沛的妖怪手下護著。猛虎素來以妖為食,乍見這麼多口糧在眼前晃來晃去,興奮得一直低吼。
覃川在它腦袋上拍拍,從乾坤袋裏取出了鐵弓。
八十斤鐵弓,她拉了快兩年才能拉開,其間多少艱辛也不用多說,能拉開的時候,連先生都不敢相信,叫她搭箭矢去射天上的飛鳥,她射了一隻鷹,一箭對穿,臉不紅氣不喘,先生佩服得差點暈過去。
搭鐵箭,開鐵弓。覃川的手穩若磐石,瞄準了左相的心口處,將鐵弓拉得猶如滿月。
“錚”一聲,鐵箭如流星般劃破長空,深深紮進左相的心口,他甚至被那股勁道衝得倒退好幾步,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看著沒入胸口的鐵箭。因為紮得太深,連血都是一滴一滴慢慢湧出來,把胸前染紅了一小塊。
猛虎迫不及待地衝上去,將那四隻還未反應過來的妖怪一口一個生吞下肚,滿足地打個嗝,在地上快活地滾了好幾圈才肯回來。
覃川撒一把白紙出去,瞬間變作無數隻奇形怪狀的妖怪,作勢追趕那些嚇軟了的文人騷客,一時間有的逃遠了,有的嚇暈了,她這才大大方方地亮相,走到左相身邊。他還沒有死透,張大了嘴,喉嚨裏艱難地發出咯咯聲,驚恐地瞪著她。
覃川蹲下去,靜靜看著他,低聲道:“你還認得我麼?”
他沒有回答,可能是吃驚太甚,眼裏神色變幻,像是不敢相信,像是無比的恐懼,像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我本來想,殺了你是為父皇母後還有我的兄長們報仇。不過現在還要再加一條。”她握住鐵箭,一把拔了出來,鮮血“卒”一聲噴了老高,左相微微一抖,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帝……帝姬……你沒死……你們明明……都被燒死……”
她點點頭:“我沒死,我活著為大燕的子民來找你討個債,血債血償。”
他臉色一變,張口欲咬斷舌根,省得慢慢等待身體裏血流幹的痛苦。
覃川淡道:“不要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世上沒有那麼簡單的事。天道仁慈,有輪回轉世,我可沒那麼仁慈。”
她突然取出一張符紙按在他頭頂,低聲道:“你就是第一隻人魂精魄了。”
尚未離體的魂魄被符紙引了出來,魂燈沾染左相的血,頂上的蓋子興奮得“啪”一聲自己開了,吸了魂魄的燈芯微微一亮,現出一層極淡的藍色火焰來。魂燈不滅,點燈的魂魄便要受盡生生世世的苦楚,叛國老賊,這個下場很適合他。
覃川捧著那一簇脆弱得仿佛一吹就會熄滅的燭火,低聲道:“……你欠了大燕子民的,你就要還。”她將蓋子合上,轉身便走,猛虎對點燃的魂燈十分忌諱,再也不敢靠近三尺以內,遠遠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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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左相被誅殺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驚動了天原國的皇族,他的屍體被秘密運往天原京城皋都。國師隻看了一眼,便說:“魂魄被取走了,動手的人必通仙術。”
皋都自此在八處城門前設了關卡,禁止一切修仙者出入,惹得周邊一些修仙弟子敢怒不敢言。
覃川那段時間卻一直窩在大燕一個小鎮的客棧裏,每頓吃三碗大肉麵,害得沒怎麼見過世麵的老板娘每次給她送麵都忍不住要往她平平的肚皮那裏看好幾眼。三個月過去,她胖了一圈,誠然腰肢還是婀娜的,姿態還是美妙的,但那嫋娜纖纖,可以隨風而去的輕盈是一去不複返了。
用白紙貼著變出個人臉來,覃川對著鏡子左右照照,對自己的新形象很滿意。不醜,也不美,圓圓臉圓圓眼睛,一股嬌憨天真的味道。就算傅九雲左紫辰玄珠他們,這會兒貼著她的臉,對著眼睛使勁看,估計也認不出這瀕臨豐滿的姑娘就是覃川。
再過一個月,皋都的關卡迫於修仙者的壓力,一一撤掉。某月某日,一個憨頭憨腦的姑娘坐船來到了皋都,光天化日之下,正大光明地從城門處進去了,誰也沒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