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流平靜地坐著,淡淡地開口,說:“你孫子大概會很傷心。”
“嗨。”沐老爺子笑了笑,皺紋密布的臉上顯露出深深的溝壑,說:“老子死都死了,還管他們幹什麼。”
年輕時的粗豪氣概,倒是到了現在也未曾改變。
“今天請你過來,也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老了,快死了,我也知道,魔軍又在域外出現了。一旦攻破燕山城,一旦攻入陰司,昆崳山防線便形同虛設。可我活不到那個時候了。”沐老爺子慢慢地說。
“你說。”李青流點了點頭。
沐老爺子渾濁的老眼看著李青流,心裏卻在歎息,時光與天命,真是殘忍又無情。
賜予那些人永生和不朽的功業,卻挖去了他們的心,叫他們愛上什麼人之後,一點點地再次失去,肝腸寸斷,痛徹心扉,最後也不知是成了麻木,還是平靜。時光的停滯,才會顯得生離死別愈發深刻。
屬於人的不過短短百年的歲月,正因為短暫和逼仄,才顯得那些生離死別愛恨糾纏愈發地有血有肉。
動輒千年的漫長歲月中,愛本就已是極為奢侈和珍貴的存在。愛而不得,生而永別,沉寂在了之後的無盡歲月之中,變成了最無處可逃的酷刑。
“逼不得已的時候,替我殺了清源和寒生。”沐老爺子的麵容和語氣,都無比平靜。完全讓人猜想不到,這樣無情而又殘忍的話語,是從一個父親、一個祖父的口中說出來的。
可麵對麵坐著的是李青流,李青流也不過是麵上掠過一絲歎息,而後便點了點頭:“如你所願。”
李青流沒有問為什麼,隻是簡簡單單地答應了垂死的老友的要求。
對坐著的兩人,一個人模樣俊秀而豔致風流,依舊是最好的少年模樣。而另一個,卻已經垂垂老矣。
浮現在李青流心中的,卻是荒謬的,幾十年前,剛從沉睡中蘇醒的他,看見的在哈巴密林中跟在鳳閣珞珈身後找血燊的粗豪少年的形象。
一晃,已經近百年了。
沐老爺子得了李青流的保證,臉上的神色才又鬆懈了下來,似乎是有些倦怠,又似乎是一直強撐著的一口氣終於鬆懈了下來,沐老爺子微微垂著花白的頭顱,雙手放在膝蓋上,卻枯瘦而無力,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幫我提一提……”
李青流站起身來,走到沐老爺子身邊,將一雙枯槁的手之下,往下滑著的毯子向上提了提,細致地將毯子的邊角掖在了沐老爺子的身下。垂暮老人身上開始散發著瀕死的臭氣,原本也曾神采飛揚的麵容上布滿了褐色的斑斑點點。
不過是半個多月一個月前,沐老爺子看上去還是四五十的模樣,還能中氣十足地笑罵怒喝。如今卻在轉瞬間便已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