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我

編者語

本期的專題是天問詩歌藝術節。三月的大理因詩之名,上百位詩人、音樂人、藝術家彙集於斯。美麗而盛大的開閉幕式,六場流水歌詩,幾場講座論壇,一場《茶館》(第一幕)公演,數日酣暢夜宴,古人鍾情的曲水流觴,今人推崇的大腕雅集,庶幾與此近之。

藝術家葉永青在開幕式上致辭,說大理自古就是一個風雨江湖與十字路口,意為打此過者,無非是打打殺殺的江湖豪客和馬蹄達達的行旅之人,而如今,這裏則變成了一個情意留守的熟人社會。作為一個詩歌藝術節上湊熱鬧的,我更想說,如今的大理是一個詩者與藝者棲身停靠的靈魂港口和碼頭,也是一個有道存焉的精神路口,而在這一路口和碼頭上執燈盞的,則是詩人潘洗塵。

天問詩歌節迄今已舉辦到第九屆,走過了哈爾濱、杭州、台北、高雄佛光山,最終隨著東北人潘洗塵落戶大理的山水之間。蒼山洱海在曆史上即為人文之淵藪,如今則因詩、因人而有了新的鼎盛。在一個風雪碼頭上做一個掌燈盞的,何其之難,風必摧之,雪必覆之,況且這個碼頭所在的,還是門派林立、鬧事者不怕事大的詩歌江湖。朋友們常戲言洗塵為財閥、為大官人、為事主、為讚助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義字當頭,為人有古風,為詩歌出力而不取利,為朋友勞心費神而不倦。去年我曾去過大理幾次,也曾與他出遊過幾回,得以就近傾聽他的內心:“我不親近詩人,我隻親近詩歌。”“隻要在一大堆稿子中發現一首好詩,我就很滿足。”—後者是他常年不懈乃至通宵編詩的赤誠心聲。如果說掏錢辦詩歌藝術節、為朋友們的聚會而殫精竭慮是一大義舉,那麼,這些年來他編輯出版《讀詩》、《評詩》、《譯詩》尤其是《詩歌EMS周刊》,則耗費了他大量的錢財,無數的精力,這些為他人做嫁衣、為時代留心跡的作為,隻有“聖徒”一詞堪稱堪比。

作為一位活得不錯的著名詩人,潘洗塵完全可以把時間放在商業上繼續前進,或者在詩歌上專美於自己,但有些人生來就有無窮盡的“利他主義”,他把他詩歌的純淨風格帶到了待人待友上(這讓我想起《天問詩歌公約》中的一句話:一個壞蛋寫不出好詩),某種程度上,他為他人而活,為自己的信仰而執。與他相處,我常常意識到自己遍身的毛病,以及皮袍下無數的“小”來。中國曆史上有兩種人,一為“辦事之人”,一為“傳教之人”,潘洗塵二者兼之。在詩歌藝術節的聚光燈下,洗塵是消失的,他像個碼頭工人,做這做那,搬上搬下,他把最好最美的舞台,留給了他人。而在編輯各種詩歌刊物、挑燈夜戰時,洗塵又是存在的,他這個碼字工人用自己的心燈,去照亮他人的寫作道路。我很少看到有人像潘洗塵這樣,在有我與無我之間,進退有據,隻為了成全一門叫詩歌的宗教。

無信仰者過紅塵,有信仰者得永生。詩歌如果是一門宗教,那麼也必然是一門寂寞的宗教。作為朋友,我有時希望他的詩歌宗教能做得大一些,這樣才能對應他內心的理想,他的善念和修行,有時卻不免希望他的這門宗教能小一些,再小一些,那樣的話,他的日常會有更多的自我,更多的個人書寫。

懷著如此的心情,寫出以上粗糙之文字,向天問詩歌藝術節組委會主席潘洗塵先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