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連幾夜的風雪將整個皇城包裹得銀白死寂。天宇的太陽照了好久,也照不見那片片黃瓦,照不穿那層層朱壁。沿著皇城中軸由南往北望去,一眾殿宇軒閣盡數掩去了昔日斑斕華彩的影子,皆沉浸在凜冽寒風的無邊蕭索裏。
“幾時……才到……”
身懷六甲的嘉順皇後麵容憔悴,神色慌張,她不住詢問一旁導引的內廷掌侍李德芳。
李德芳一麵勸慰,一麵攙扶著這中明殿女主,繼續在陽明宮深處的昏暗長廊裏來回穿行。
行至斜陽殿外,李德芳停下腳步,將那殿門緩緩推開。頃刻間,一股甜香撲麵而來。
那香味甚異,似是花香,似是藥香,又似是脂粉香氣,香甜濃鬱得教人迷醉。
“聖上?就在裏邊?”
李德芳在一旁點頭稱是,這嘉順皇後卻欣喜得眼泛淚光。
她疾步進入殿中,四下張望,卻見斜陽殿內毫無陳設,空有幾盞昏黃的燈火,並一架華彩流光的五色虯龍禦床。那龍床被一道道明黃紗帳層層遮掩,遠遠看去,像是祭祀的經幡。
順後感到些許恐懼,她慢慢近前,顫巍巍地揭開那繡滿祝禱經文的帳子。
“誰啊......”
順後大驚,隻見帳中躺著一披頭散發,雙瞳無光,黑紫唇角不住發出低緩淒苦呻吟的清瘦少年。那少年枯槁的臉上與頸間,或大或小,或深或淺地長著一顆顆或紅或紫,或淤或爛的膿瘡。整個帳中更湧動著一陣陣花香,藥香,脂粉香氣都難以遮掩的腐敗惡臭!
“啊!”
嘉順皇後一聲驚呼,嚇得肝膽劇裂,她扯著李德芳的衣襟,顫抖著聲音痛哭道:
“這是,這是聖上?”
李德芳依舊點頭稱是。
順後微微一顫,隨即咬牙恨道:“聖上有病,太後卻棄之不顧,隻讓他自生自滅?難道就不怕祖宗降禍?難道就不怕神明報應嗎?”
李德芳卻不理睬,反倒低頭退下。忽而,又見兩三宮娥手托杯盞從偏殿幽幽走來。
這身子單薄的順皇後見那近前宮眷眉動殺氣,目顯寒光,她不禁慌道:“這是要做什麼?”
那沉默良久的李德芳,終冷冷回道:“萬歲流連煙花之地,染得一身梅瘡,命不久矣!那梅花是過人的頑疾,娘娘腹中龍裔自然難保。靖康皇太後已降下旨意,立煜寧親王世子為皇太弟,以延國祚!奴才此番,正是奉旨,為未出世的皇太子送行!”
【二】
神隱寺中香煙繚繞,燭火騰騰。
靖康太後端詳著神案上曆代英君明主的真身畫像,麵露喜色。她詢問近前回話的經天院領相白延宗道:
“送那孩子上路了嗎?”
白延宗輕捋須髯,緩緩回道:“隻是一碗藥湯的功夫,不費事。再過幾日,等天朝皇帝降下恩典,準了老臣親擬的國書,便諸事妥帖了。”
靖康聽罷,摩挲著手中盛有傳國禦寶的斑斕錦匣合眼笑道:“多少年了,這陳宮也該我做一回主了!”
“稟靖康皇太後,崇華皇太後在外求見!”
靖康聽得殿外通報崇華之名,霎時冷下臉來,她淺淺回道:
“不見。”
白延宗一旁睹之,不禁笑道:“老臣今日終見娘娘鳳儀,果真威勢不凡哪!”
靖康冷笑道:“老哥哥何必打趣我……要不是斜陽殿裏那小皇帝,就她一鄉野村婦,何德何能與我並位太後之尊這麼多年!隻恨我福薄,當年未給聖文皇帝生個兒子。老哥哥可知道?我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白延宗陰陰笑道:“日後寧王世子繼承大寶,娘娘於後宮一枝獨秀,將那村婦逐出宮去,也不是難事。”
靖康聽罷,心頭一動,不禁發問:
“閣老既這樣說,想必心中已有良策?”
白延宗淺淺一笑,從袖中取出一道秘折,呈於靖康,義正詞嚴道:
“崇華太後失德敗行,其罪有四。一則,不尊正宮:昔年,其母憑子貴,得與文宗皇後並享太後之尊,然其不察天德,不念天恩,反行僭越之舉,屢屢犯上;二則,禍亂朝綱:十數年來,其以主母之姿,轄製朝堂,幹預朝政,致使民怨四起,國祚傾頹;三則,淫穢宮闈:假商議國是之名於外朝,行苟且之實於內廷,汙濁天央,貽笑百姓;四則:荼毒皇帝:當今聖上,承文宗血脈,天性天養,自幼聰達明慧,然得母如此,不思教養,專思淫逸,終致災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