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風穀的梅花剛剛綻放,昨夜落了些薄雪,淡淡的一層晶瑩鋪在梅花上,雖然顯得那紅色更嬌豔欲滴,卻不知怎麼又生出一份疏離淡漠的氣息來。白景陌剛剛將新折下的一枝梅花插入瑩白的羊脂瓶中,抬頭便看到了窗外梅樹下默默立著的男子,黑色的鬥篷黑色的頭發淩厲的眉眼,與這安然凝白的世界格格不入。白景陌歎了一口氣,攏了攏素白的廣袖,抬手推開了房門,對著不遠處的身影淡淡開口:“你來了。”
溫暖的室內藥香馥鬱,藥爐用文火煨著,時不時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仿佛熟睡的人發出的夢囈。白景陌將雜亂的藥草從椅子上掃下去,不甚著意的拂了拂塵土,對立在門口的黑衣男子說,“抱歉太亂了,隨意坐吧。”
“不用忙了,師兄,”男子聲音低沉渾厚,“我來,是為了把她帶給你的。”他從寬大的鬥篷中抽出手來,向白景陌遞過去。他手裏托著的,竟是一個似乎生下來就發育不良、皺皺醜醜的嬰兒,小小的孩子不辨男女,靜靜縮在繈褓裏,不知是死了還是睡著了。
白景陌卻連看都沒看那孩子一眼,隻看著男子說,“景瀾,我不記得我有讓你把她帶回來。”
“你倒當真是絕情,”被稱為景瀾的男子皺了皺眉頭,“你不會是一早就知道了這個結局吧,那你還由著她。”
“生死有命,當初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我又何必阻攔。”白景陌邊說邊坐在了本來是給景瀾的椅子上,從神色到動作到語氣,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表情。
風祖的這個弟子隨他的脾氣,遇事從來都是冷靜淡漠,麻煩的事情向來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可是這次景瀾看著平平靜靜的師兄,突然萌發了想打碎他這幅嘴臉的欲望。
景瀾將桌子上的藥材往旁邊堆了堆,好不容易騰出點地方放下了手裏的嬰兒,他最後看了一眼孩子皺巴巴的小臉,轉身向門外走去,卻又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躊躇了許久終是忍不住說道,“她我就放在這裏了,如果你念在往日相伴相隨的情分,就再收留她一次,如果你覺得麻煩,隨便扔了也無妨,隻是,師兄……”
景瀾頓了頓,側臉看了看低首垂眸神色難辨的白衣男子,“從小到大我都猜不透你,但是在我看來,這一次,你也不是不痛的。”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風穀,薄薄的雪上,甚至不曾留下一絲一毫的腳印,仿佛剛剛的事情隻是一個夢,而那個委委屈屈縮在藥材中的嬰兒,是這個夢留下的,唯一一個痕跡。
似乎不曾留意到景瀾的離去,白景陌沉默的窩在椅子上,看起來連呼吸都停止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桌子邊,終於鼓起勇氣抬眼看了看繈褓中的嬰兒,那雙一向沉穩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手竟然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死死盯著嬰兒的臉,在溫暖的藥房內卻覺得身處冰窖,寒冷刺骨。
還是回來了,她到底還是回來了,當初走的時候,她撲火飛蛾一樣幸福熱烈的神情還鮮活在他的記憶裏,沒等他忘了那種感覺,她就回來了,用這麼狼狽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他麵前。
沒把她打回梅樹的原形,看來那個人對她也不是全然無情的啊。“但是在我看來,這一次,你也不是不痛的。”景瀾的聲音還殘留在空氣裏,白景陌臉色蒼白的笑了,是啊,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痛,在看到她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熾熱的望著那個人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了疼痛。
那陌生的痛楚,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恐慌。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他送她走,甚至都不曾開口阻攔,即使他知道,那個人,其實並不愛她。
“白月茗,”他開口叫著這個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名字,低低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沒有人回應,“月茗。”他又叫。
顫抖的手撫上嬰兒的臉,“傻瓜。”
你和我,都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