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文官謝敏·阿曆克塞耶維奇·尼亞寧在他家一個小房間裏跟他的兒子格利沙一塊兒坐著吃飯。尼亞寧以前在內地一個商業法庭任職。他的兒子格利沙是個退役的中尉,如今靠他父母養活,是個庸庸碌碌的人。格利沙照例一杯連一杯地喝酒,口若懸河地講話。他的父親麵色蒼白,老是心神不安,驚訝不已,膽怯地看著他的臉,帶著一種模糊的、類似恐懼的心情屏住呼吸。
“保加利亞和魯米利亞不過是小花小草而已,”格利沙說著,用叉子使勁剔牙。“這算得了什麼,小事一件,無足輕重!
可是你讀一下報紙,看看希臘和塞爾維亞出了什麼事,英國國內有些什麼議論吧!希臘和塞爾維亞振奮起來了,土耳其也是如此。……現在英國就站在土耳其一邊。”
“法國也忍不住了,……”尼亞寧仿佛遲疑不決地說。
“主啊,又談起政治來了!”房客費多爾·費多雷奇在隔壁房間裏咳嗽著,說。“對病人至少也該體恤點才對!”
“是啊,法國也忍不住了,”格利沙同意他父親的意見說,似乎我注意到費多爾·費多雷奇的咳嗽。“老爺子,它還沒忘記那五十億①呢!它,老爺子,……那些法國人,老爺子,精明得很!他們一心等機會,好給俾斯麥吃點苦頭,往他煙盒裏撒上點藜蘆②!不過,要是法國人動手,德國人也不會罷休--kommenSieher③,伊凡·安德烈伊奇,sprechenSiedeutsch!④……哈哈哈!站在德國人一邊的有奧地利,還有匈牙利。瞧著吧,連西班牙也會提出加羅林群島問題。……中國要提出東京⑤問題,阿富汗人……如此等等,一發而不可收拾!將來,老爺子,那局麵不得了,你做夢都想不到!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你會驚訝得隻有攤開兩隻手的份兒。……”
老人尼亞寧天性多疑,膽怯,怕事,就停住嘴不再吃飯,臉色越發蒼白。格利沙也不吃了。父子兩人都是懦夫,膽小而多疑。這兩個人的靈魂裏老是充滿一種模模糊糊、難以名狀的恐懼,這種恐懼胡亂地在空間和時間當中飄蕩:馬上就要出事了!!……可是究竟會出什麼事,在什麼地方,在什麼時候,父子兩人就都不知道了。老人照例一言不發,提心吊膽。可是格利沙卻非滔滔不絕地長談下去、刺激他自己和他父親不可,他不把自己完全嚇倒決不幹休。
“你等著瞧吧!”他接著說。“你還來不及喊一聲哎呀,歐洲就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我們就會遭殃!拿你來說,你倒無所謂,毫無關係,然而我,那就對不起,可得去打仗了!不過我滿不在乎,……遵命就是了。”
格利沙用政治把他自己和他父親嚇唬一通以後,開始談論霍亂。
“在那種地方,老爺子,誰也不肯費神弄清楚究竟你是活著還是死了,立時把你裝上大車,送出城外!你就在那兒跟死人躺在一塊兒!誰也沒有功夫弄清楚你是生病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