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連崔季舒腦子裏都混沌了。頃刻間冒出來的便是什麼“義以生利”,“見利思義”……
黑獺抱臂而立,麵上依然沉著平靜,不知他在想什麼。
樓閣上的侯景正欲關窗喚家奴來,聽了這個倒也饒有興致。隻覺得這個梁國公主滿口仁義禮樂煞是有趣。
“這有何不解?”高澄一臉輕鬆緩步上前。一邊打量那供著的編鍾,一邊進入連廊中,慢慢走到公主身邊。
綠衣在側的羊舜華握緊了手中的劍,忽聽耳邊一個滿是磁性的聲音,“何須如此緊張?子惠公子不會傷了公主。”心中驚訝回頭一瞧,原來是黑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側。剛見他揮毫書寫書生氣實足,此刻抱劍而立又是另一番風姿儀態。羊舜華沒說話,立即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公主身上。
“鮮卑子婁子惠,請公主賜下姓名。”高澄拋開剛才的問題一邊似乎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羊舜華和她身側的黑獺一邊笑問。
“果然是北朝鮮卑人。”公主目中一抿輕得幾乎看不見的不屑一劃而過。似乎是想證明南朝之禮儀風範,她還是回答了高澄的問題。“蘭陵蕭氏,小字瓊琚。”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高澄一邊看著編鍾踱了幾步,一邊似乎自言自語念叨著。這幾句詩他恰恰從崔季舒那兒聽到過。他再次轉過身來對著蕭瓊琚停住腳步,“來而既往,這可是依禮而行?”高澄反問。
蕭瓊琚覺得聽起來有點別扭,但還是猶豫著回答,“自然是……”
“如果我想娶公主為妻呢?”高澄忽然眼底泛上邪氣的壞笑。
蕭瓊琚心裏似乎什麼東西重重落地,踏踏實實地砸在心上。訝然之後麵上緋紅,最終還是繃了臉嗔道,“這和治國之道有什麼關係?”
羊舜華握緊了劍柄使力便抽,不想竟然被黑獺按住。他沒說話,隻是目中微笑。
侯景在窗內看得有趣,也忍不住暗笑。
“當然有關係。若行王道便是要依門閥之製,行媒娉之禮,最終娶公主入門。若行霸道,”高澄忽然一把將蕭瓊琚扯入懷中,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腰,俯身低頭相吻。
羊舜華再也等不了了,唰地一聲抽出劍,怒叱道,“婁子惠你放了公主。”
黑獺不等她逼近高澄已經抽劍相挑,力道並不重。沒想到羊舜華一劍便將他的劍挑飛了。然後舉劍直迫高澄而去。高澄充耳不聞,依然抱著蕭瓊琚目中無別人。黑獺徒手奪劍,羊舜華被他纏不過隻好先放棄高澄,反身來攻。
高澄終於抬起頭,隻是還俯身看著蕭瓊琚。蕭瓊琚臉上紅得厲害,身體顫抖無力,怒視高澄。
“這是什麼霸道……”蕭瓊琚大力掙紮,大怒。
“這就是霸道,事不同理同。隻要我願意繼續,公主今日便是我妻子。”高澄的任性一展無餘,他收了笑,“禮儀王道,以仁德使人來歸,決定於否在別人手裏。霸道威服以我為尊,決定於否在我之手。就算是霸道,公主已成我妻子,與王道之結果有何不同?一樣要尊我、從我。既為我婦,何須別人來教公主守為婦之禮?我自然以己之好惡束之於公主,便是以我為法,公主若不聽從……”他目中寒光清冷,威勢盡顯,霸氣道,“休怪我懲之、戒之。”說著更是箍緊了蕭瓊琚不許她動一動。
蕭瓊琚完全受製。自幼時讀書便是仁德禮儀,全然不知霸道竟是如此。而此刻方覺得所謂禮、德,在不講此語的人麵前如此無力,無用。
“公主若此時能以王道、仁德使子惠臣服,我必信之,用之。”高澄目中灼灼看著她,慢慢放鬆,隻圈著她的腰以支撐她的身體。
隻有完全旁觀在側的崔季舒看世子如此演示王道與霸道心中驚歎折服。
青龍閣內窗邊的侯景關上窗,喚了家奴上來。
羊舜華心急如焚,劍劍凶狠。黑獺已疲於應付,他完全想不到此女郎竟然劍術高明至此。疲於應對間,卻忽然聽“噗”的一聲鈍響,劍已刺入黑獺左肩。羊舜華其實本無意傷他,隻是急於抽身,這時住手一瞧,黑獺肩上白衣**已經有鮮血滲出。微蹙眉道,“你何必如此?”
黑獺忍了痛,目中又漫上淺笑,“你又何必如此?”
蕭瓊琚不再掙脫,抬頭看著高澄,目中滿是淚,“若是我心甘情願,便一生相守。如不是我心所願,既便相合,也是神思不屬。結果真的相同嗎?王道德服難相離棄,霸道威服終是一時。霸道趨之以利,日後必定人人見利忘義,國家豈能承平日久?”
“你是我妻子我便以妻待之,傾心許之,你難道隻記我一時之霸道無禮,不肯鑒以我心?豈不知霸道趨之以利也一樣可以惠之於民,物阜民豐時自然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於有而廢於無,無須在此糾結。你又何必如此黑白分明?”高澄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又輕又緩地將蕭瓊琚麵上淚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