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愁天(1 / 1)

飛絮漫漫,揚州三月,春正好。何予舍盤坐在一間民舍的青瓦屋頂上俯視著腳下鬧哄哄的城南市集,一頭不甚黑亮的長發隨意綰在腦後,襯著那一身洗得發白的紫色短襟衣裙,倒也不顯眼。提起小酒壺仰脖再倒,卻是一滴不剩。予舍皺皺眉,目光直勾勾盯著藏翠閣旁邊的李記肉包子店,百年老店的包子香味可不是蓋的,隔了十來米還香噴噴的引人流口水。而對麵的豆漿攤,兩隻大木桶裏白澄澄的豆漿上漂浮著一層厚厚的豆皮。予舍一邊不自覺的舔舔嘴唇一邊在嘴角勾起一個極嫵媚,也可以說是極詭異的笑容。

予舍的相貌不錯,但也僅僅是五官端麗而已,實在算不上什麼絕色,扔在揚州有名的青樓“綺香閣”裏可能還要餓了肚子。其實若是早個十年還好,可予舍早就過了青蔥芳華,不算虛歲也已過了二十六,在這個女子十四即談婚論嫁的年代,真可算是暮柳殘花。但她少時坎坷,十年來閱盡人世,談笑間自有種良家少婦、小家碧玉們裝不出也學不來的風致。暗褐的眼珠一轉,嘴角那麼微一上揚,無心一笑卻讓人懷疑她肚裏又打了什麼鬼算盤,偏還移不開眼去。敏感膽小的隻怕能被她這一笑給笑出毛病來。而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予舍左眼角下的一顆黑痣,給她平添了幾分妖嬈。

其實予舍天生並沒有痣,那是她還叫於令舒這個名字的時候的事。三歲那年家中護院點火焚燒枯葉,予舍望著枯葉在火堆中劈啪作響掙紮著化為灰燼,竟不覺癡了。一個不留神走得太近,火星濺到她的臉上,在眼角下燒灼出了一個痣一樣的紅點,竟是血紅的顏色。一年後弟弟降生,父母請來一位頗有聲名的看相先生,還沒待看弟弟,那先生先注意到了予舍臉上的紅痣,大驚失色。說予舍這個紅痣非常不祥,戾氣甚重,必逢不幸命難長久。隻有送至佛寺庵堂長大,受佛祖庇蔭,方有可能保得長久。因此予舍從三歲起就幾乎都在妙竹庵裏長大。靜慧師太第一次看到她時,隻覺眼前孩子雖然幼小,一雙眼睛卻是流光輝瀉。老師太靜默片刻,口中喃喃說出兩個字:“念心”。念心,這兩個字從此成了予舍的法名。

揮卻萬般,唯念初心——念心。

稍微長大些後,予舍得知是因為這個紅痣的關係才被迫離家,心中怨憤之下,每日都用墨汁點上紅痣。黑總比紅好,紅的似血,黑的如夜。予舍從不怕黑,但一向怕血。一次師太輕撫她的痣,說這痣在眼下,便是淚痣了,念心你這一生又是來還誰的眼淚呢?遺世不複。

包子,豆漿……想吃啊想吃,予舍咽了口唾液,頓覺口幹舌燥,腹內空空。這次出來的時間有點長了,師太給的幾十個銅板早就花淨,到現在已是四頓沒吃了。唉,予舍喉嚨中輕歎。靜慧師太千好萬好,就是人窮又不通時事,這麼多年都不下山,哪裏知道現在市麵上的物價?五年前10個銅板就能買一升米,現在10個銅板也就夠買倆燒餅,想順便討口水喝都會遭小販半天白眼。妙竹庵本就是個山上偏僻小庵堂,基本沒什麼香火,除去每個月念慈師姐來城裏化緣之外,隻有種菜和挖山上的竹筍賣來得些收入維生。庵裏清苦,予舍無奈的敲敲手中酒壺,每次師太看她忍不住肚裏酒蟲就扔給她幾十個銅板,打發她下山來“逍遙”兩天。可這幾十個銅板隻夠一小壺最低檔的汾酒,還經常是饞了水的。

“今夕隨我紅塵醉,哪管明朝天地長……”予舍不成調的低低唱起來,遙望著夕陽染血的天際,眼中已有幾分朦朧的迷醉。不過是一瓶兌了水的汾酒,強忍著分成了三天喝,居然還醉了?予舍苦笑,想是肚餓太久,貧血所致了。縱身騰空,幾跳之下就在柳樹後沒人注意的角落著了地。頭昏身軟的唱著曲剛走兩步,卻不料被一個飛快跑來的人狠狠撞翻在地還壓在身下。

“啊!好痛!”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予舍無奈,被你壓在身下當墊背的我都沒喊痛,你叫個什麼勁兒?回過頭剛想扶起她,卻聽到身後和市街兩側屋簷上都傳來快速的腳步聲,而且人數竟然不少?!天已有幾分黑了,剛才因為肚餓酒醉,加上集市嘈雜,予舍竟沒有聽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予舍瞬息間已聽出這些人都稱得上是高手,腳下功夫不賴,想來手底下也不會差。那女孩子經這一撞好像傷了腳,相當精致的五官因為恐懼和疼痛而擰在一起,拚命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動不了,情急之下死死揪住予舍的後衣襟。

“救我,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