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章 兵形象水(四)(2 / 2)

鳳藻其人雖然利令智昏,也並不是全無頭腦。她知道一旦招供,自己就失去了價值。如果出去,她的同謀也要立刻殺她滅口。所以兩年來,一直秘密躲在鴻昭爪牙下,苟延殘喘,做一隻懷藏寶珠,卻絕不開口的河蚌。

鳳翎可並不想要鳳藻嘴裏的“寶珠”。

東夷朝堂下的從來都是暗棋。

天子與東皇都有自己的斥候,即使那夜因情傷氣急而被蒙蔽,兩年來,借著各方線索,也多少能拚貼出龍門堡事件的始末。

所差的隻是說破真相。

鳳翎回宮後,鴻昭故意通過密詔告訴她鳳藻存活的消息,為的就是讓她親自審問,直麵真相。可是鳳翎卻絕對不願,也不能夠像鴻昭期望的那樣,去捅破窗戶紙,抓出那個元凶。有些事,已經錯了,也許從一開頭就是錯的,那麼為了繼續把日子混下去,就隻好將錯就錯。

她已經做了五年天子,與鴻黨、清流,以及天下各路刺史諸侯,乃至北疆蠻夷,少昊各部,全都有了血脈相通的幹係。他們共同長成一個互相牽製,相容相克的整體——景帝國。

“元凶”們不像龍門堡死去的諸侯破落戶,已經從帝國的機體上掉落腐爛,可以輕易被抹殺。他們依然生機勃勃,在帝國內部發揮著重要作用。隨意牽動其中任何一方,都會切開帝國筋骨血脈,引出更大傷害。

儲君尚幼,邊患猶存,皇權也未壯大到足以俾睨天下。當此多事之秋,對這個滿身毒瘤的王朝而言,溫溫和和地治療,比大刀闊斧地除害,更加合適。

鳳翎想要繼續昏聵,鳳藻卻要死要活地找上了鴻煦。

這倒給了鳳翎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讓鴻煦去審,能解脫自己,能搪塞鴻昭,也能解救鴻煦。

鳳翎其人雖然行事任性,心狠手黑,說不上有多良善,卻最講究親疏,推崇一個“義”字。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鴻煦是她的親友,三番兩次仗義幫襯她,成瑤又舍身飼虎,把兒子托給了她,她又如何能不盡力照拂鴻煦呢?

讓他去問,不是為了真相,而是為了了結。

成婚五年來,無論給予帝君多少如花美眷,鳳翎卻總是能從鴻煦的眼裏看到憂傷。有時還會對她露出淡淡的怨憤之色。這讓鳳翎有些撓頭,不知如何才能叫這位純良的君子開懷。

她想了許久,漸漸明白,根源大概還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望舒姬”。他與鳳藻情深意篤乃是世人皆知,雖然伯勞飛燕各西東,可那“思君如流水”的想念又怎會輕易改變?他做了帝君,成了賢臣,表麵看來心如止水,內裏隻怕依然陷在無望的孽緣裏,無法自拔。死不透的孽緣就像化膿的傷口,包在表皮底下隱隱作痛……

定是如此,才叫他封閉心門,再不能迎接第二段春光。

看來唯有戳出口子,擠出膿血,大痛一場,方能好得徹底吧?

天子不由慶幸自己沒有把鳳藻殺掉,否則帝君的“病”一定會難以治愈。

人總是對活人苛責,對死人寬容。如果當年,鳳翎在登基之初就將鳳藻殺死,那麼神女姐姐就會一直活在帝君心裏,不能像今日這般跌下神壇,四分五裂。

鳳藻活著,醜態畢露地活著,鴻煦才可能從孽緣中解脫。

鴻煦去問,龍門堡的真相就不會是重點了。他二人的昔年情義才會成為主題。按照往常的套路,鳳藻見了鴻煦,一定會眼淚鼻涕地求鴻煦看在舊時相好的份上,解救自己。

那麼,等他回來,鳳翎就做個順水人情,遣鳳藻去看守皇陵,和那兩個西狄宮人一樣變成沒名沒姓的啞巴。以此抵償一切罪孽,以此結束這段孽緣。

這樣該是能皆大歡喜了吧?

鳳翎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裏,抬頭卻見青青竹下,帝君正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地望著她。他反常地換上了一本正經的明黃朝服,臉上沒有一絲笑紋,清俊的眼中竟然滿是淒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