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更加混帳的人(2 / 2)

“我……好像……也沒鬧多大啊。又沒死人。不過燒了點文章。”

“是啊。不過是點文章。跟皇帝陛下您的口腹之欲比起來,別人的心血又算得了什麼?你可知,你那一堆柴裏有我徹夜苦思寫成的一篇賦。是準備第二天我父王回來時呈現給他的。卻被你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既然是你自己寫的,你再重新編一篇就是了。”

“重新編一篇……陛下眼裏,東西自然都是得來輕易的。”鴻煦的神色越發憤憤,“洋洋千言,巧思匠心又豈是能夠隨隨便便找回來的?”

“即使寫不回來了。你是寫給你爹看的。又不是科舉的卷子,麵聖的折子,有什麼要緊的。這次不好,下次再想別的在他麵前顯擺就是了。小題大做的。”

帝君的小心眼,讓鳳翎頗瞧不上,她撇撇嘴,自己往日不知扯壞了荀朗多少東西,也沒見他翻臉,更不要說記仇了。這個富有的世子竟然能把一張破紙的仇記上十幾年。真是吃飽了撐的。

“我到寧願那是試卷奏折。”鴻煦的俊臉上陡然現出淒愴,“我父王南征北討,日理萬機,無暇教養,隻能讓名師來指點我學問。天順九年,八月初六。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機會……能夠見到他。”

“什麼?!你……”

“我母親才名滿天下,我苦學詩文,就是為了不給她丟人。為了……你卻把它,燒了個幹淨。若不是鳳藻強記,幫我補回了半截,隻怕我更要讓父王……”

他垂下眼簾,陷入了痛苦的記憶:“我永遠記得他見到我時,失望的神情。這樣的遺憾,今生都難以彌補了。”

鴻煦回過神,緩緩跪下,眉眼間依舊滿是桀驁:“陛下,臣的話都說完了,臣抗旨違逆,又辱罵聖上,但求一力承擔,請陛下降罪裁處吧。”

鳳翎站起身,鴻煦等著她的雷霆之怒。卻不想,皇帝陛下竟然在他麵前也跪下了。

鴻煦驚訝地望著她。

她要做什麼?換一種方法耍弄他嗎?

“帝君哥哥,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事連同今日的事,都是我太混帳了……我向你賠罪……”她憋紅了臉,支支吾吾,仿佛做錯事的小孩。

這樣子,儼然是昨夜那個楚楚可憐的淚人兒又回到了鳳榻。

忽然她貼得更近,瞪著一雙明媚的眼,真誠地望著他:“不過,帝君哥哥……你有沒有想過,天順九年還有一個比我更混帳的人?”

鴻煦疑惑地皺起眉。

“那就是景朝的擎天巨柱,你的父親——靖王鴻烈。”

“你!?”他驚得直起身。這個傻子竟然開始攻擊他心中至高無上的存在。

她一把拉住他:“他實在混帳,他既然生了你就應該愛護教養。再多的政務與國事都不是拋棄你的理由。他竟然把父子相見當成一種恩賜,讓你為了迎接這種恩賜承受莫大的負擔。還把遺憾一直留在心裏,日日折磨自己。這樣的父親難道不是十足的混帳嗎?”

“住口……”他甩開了她的手。

鳳翎卻不依不饒,繼續胡說著:“我母親也在我十歲的時候把我們姐妹趕出了帝都,因為我們是她的恥辱。可我從不曾為沒能讓她滿意而難過。我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可我相信,若是父親在世,必定會好好照顧愛護我們。”鳳翎逼視著他企圖躲開的眼,“帝君哥哥,你到底是為誰而活?為一個混帳而長久地折磨自己,不是太可憐了嗎?值得嗎?”

“住口!你這個沒有心肝的傻東西,賤奴的種子,不過是僥幸竊取了神器,一樣是鴻昭手裏的玩物,拿著你胡亂配人,憑什麼來可憐我?”鴻煦又惱怒,又驚慌,已經失去了理智,隻想狠狠回擊這個傻子,待他說完回過神,才下意識地咬緊牙,向鳳翎望去。

回擊起效了。

隻見她怔怔望著他,臉色變得從未見過的慘白。盈盈的光藏在眼裏,垂下頭,訕訕地起了身。

鴻煦的心一沉,伸出手,張嘴想要修正些什麼:“我……我不是……”

鳳翎卻已經綻開了笑意:“我本來為抄了你的家而過意不去。可現在,我不再難過了,因為你從來就不曾有過家。我也不曾有。可一樣也長大了。因為我是個傻子。有時候,沒有心肝,是很有好處的。”她轉身向門外走去,“夜已深了,哥哥早些休息吧,我不在這裏惹你討厭了,那個女官我也會遣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