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涵雅輕輕歎了口氣,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到了現在,再說愛恨又有什麼意思呢,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傷害也已經造成了,過去終究不可能重新來過。

她不想看著謝連城的眼睛,會痛苦會因為她而傷心的謝連城不是她認識的謝連城。

君涵雅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淡淡說道:“都過去了,我也已經忘記,那時候自己是不是恨你了。”

其實怎麼可能會忘記,那種充滿了甜蜜的期待一夕之間全部失去的痛苦,又豈是時間便能帶走的。

而且最讓她難受的,還不是孩子的失去,而是直到她出院,謝連城都未曾去看過她一眼。

那時候的她,好歹還是謝太太,而她肚子裏的,是謝連城的孩子。

那種一點都不在意的態度,才是讓她傷得最重,重到終於將對謝連城的所有期待幾乎全部摧毀的東西。

可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君涵雅隻知道,她已經再也不想經曆一次那樣的痛苦了。

所以她又轉過頭,對謝連城笑了笑,道:“而且你並不知道的,不是嗎?”

“涵雅……”謝連城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看著君涵雅的眼睛,低低問道:“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了,回來了,你會不會……”他頓了頓,有些艱澀地繼續說了下去:“會不會繼續留在我的身邊?”

“我也不知道。”君涵雅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一些,這樣的問題,在她下定決心要放棄謝連城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想過。

她微微偏了偏頭,認真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當時大概真的很痛苦,但是後來想起來,覺得挺幸運的。”

“幸運?”謝連城不敢置信地看著君涵雅,不相信這樣一個詞,竟然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

“嗯。”君涵雅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被期待的小孩即使生下來,也會一點都不幸福吧。所以他還沒來得及來到這個世界,沒來及被這個世間的冰冷傷害便去了天國,說不定更加幸福呢。”

謝連城卻隻覺得,君涵雅雖然在微笑,也一點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可是她的話,卻好像一柄尖銳的刀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心髒,讓他痛得,一瞬間幾乎連腰都要直不起來了。

“君涵雅!”謝連城的聲音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中擠出來的,他站在通向二樓的樓梯上,冷冰冰地居高臨下看著君涵雅,冷漠地說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君涵雅站在樓梯下麵,仰頭看著謝連城,第一次那麼勇敢且堅定地直視著謝連城的眼睛,清晰地說道:“曼曼想讓我離開你身邊。”

她隻是重複了一次剛才說過的話,沒有更改一個字。隻是看著謝連城臉上的表情,君涵雅覺得最後支撐自己站立的那點勇氣似乎正在被一點一點吞噬幹淨。

可是她仍然堅定地看向謝連城,他們已經做了快兩年夫妻,她希望,在這樣的事情上,她的丈夫能夠給予她最起碼的信任。

就好像她總是給予的信任一樣。

謝連城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冷漠的笑容,嘲道:“曼曼想讓你離開我?所以她才會故意陷害你,讓自己被你推倒?”

君涵雅睜大了眼睛,謝連城話中的不信任和諷刺,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連城又繼續說了下去:“我開始懷疑,那一次你被人推倒,究竟是你自己摔倒的,還是真的被孫夢瑤推倒的?”

他笑得諷刺:“畢竟你隻是受了點‘驚嚇’,可是孫夢瑤,卻失去了所有,永遠無法翻身。”

君涵雅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謝連城,仿佛無法想象這樣的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間。君涵雅卻覺得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個世紀那麼遼遠,她慢慢後退幾步,仿佛失去全身力氣般跌坐在了沙發上,緩緩低下了頭,不再去看居高臨下,總是顯得那麼遙遠的謝連城。

也不再去看他臉上冰冷且傷人的表情。

謝連城心中稍稍有些內疚,他當然不是真的懷疑君涵雅會做這樣的事情,隻是想到她竟然會那樣說曼曼,就讓他無法克製自己心中的怒火。

“君涵雅,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象中那樣黑暗,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他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手裏拿著車鑰匙,一身準備出門的裝扮。如果不是君涵雅突然叫住自己,現在他應該已經和曼曼在一起吃著浪漫溫馨的燭光晚餐了。

想到那個小丫頭興奮地告訴自己,她親自下廚成果斐然,想要和他分享這第一次的成果時的興奮,謝連城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就連對君涵雅,也不像剛才那麼冰冷,淡淡說道:“你現在已經是謝太太,莫要太過貪心了。”

君涵雅從他說出那句話之後,就再沒有多說過一句話,隻是沉默地低著頭,將自己的表情隱藏起來,不理謝連城,也沒有動,就連對他出去肯定要是和曼曼約會的事情,似乎也在那一瞬間,失去了關注的心情。

謝連城心中稍稍有些焦躁,他知道剛才自己那句話,是有些傷人,可是想到還在等著自己的許如曼,他僅僅回頭看了君涵雅一眼,便毫不留戀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沒有回頭看一眼,所以也沒有看見,君涵雅雙手放在小腹上麵,無聲無息地看著他的背影,流了滿臉的淚水。

君涵雅覺得自己在失去孩子時都沒有體驗到過的疼痛,猛然從小腹席卷了全身,讓她覺得四肢一片冰冷,再也無法繼續保持著姿勢坐在沙發上。

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會將身體裏的寒涼和疼痛全都驅趕出去。

謝連城晚上回來的時候,其實並不算太晚。雖然和曼曼的晚餐很是愉快,可是想起自己走時,仿佛灰心失望到了極致的君涵雅,他就覺得心中有些焦躁。

所以特地提前回到了家中。

難得的,客廳中並沒有如往常般,不管他回來再晚,都亮著一盞橘色的燈。他打開客廳的燈,果然沒有看見君涵雅。回到他們的臥室,也沒有看見君涵雅的人。但在他們臥室的斜對麵的客房,卻緊緊關著門。

謝連城打開門走進去的時候,君涵雅已經沉沉睡在了客房寬大的床上,他有些沉默地在客房門口站了片刻,便又輕輕關上了門退了出去。

明天再說吧。

雖然對君涵雅不等自己,而且還主動去睡客房的行為感到有些不安,但是謝連城卻不想破壞自己難得的好心情。

替君涵雅關上門之後,他便去自行洗漱,回房睡了。

第二天起來的君涵雅,似乎已經恢複到了最初那個溫柔體貼的小妻子模樣。她不僅對昨晚的事情絕口不提,又重新換上了謝連城最喜歡的,溫柔的笑容。

她會替謝連城準備早餐,會準備晚餐,即使他很少回來和她吃晚餐,她也不會生氣,也再不會問他去了哪裏。

她似乎忘記了他們新婚時候的約定,再也不管謝連城是不是晚歸或是,有沒有回家過夜。

除了那晚,她不再去睡客房,但卻再也不會給謝連城等門,也不會在他晚歸的時候主動打電話去問他在哪裏,然後用細細柔柔的聲音囑咐他晚上開車要注意安全。

謝連城的所有事情,她都不再過問。她開始嚴格執行謝連城對她最初的要求,安安分分做個隻需要能夠帶出去的貌合神離的好妻子。甚至放棄了她好容易爭取來的權利。

最開始謝連城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可是幾次之後,他逐漸發現了自己的小妻子雖然還是對自己溫柔體貼,但是那種疏離的,淡漠的,甚至有些客套的體貼,再也找不回當初那種帶著甜蜜的戀慕的感覺。

謝連城雖然有些不習慣,可是卻沒有多問,對他來說,一個這樣的妻子,要比從前的君涵雅好上太多了。

“你怎麼還有臉繼續纏著涵雅!”文墨豪說得咬牙切齒,貴公子的風度也不要了,狠狠抓著謝連城的衣襟,滿臉怒火地指責他:“你當初那樣對涵雅,現在怎麼還有臉回來繼續纏著她?你還嫌自己讓她哭得不夠多嗎?”

“她還是我的妻子。”謝連城鐵青著臉對文墨豪說道。

“嗬。”文墨豪聞言反而放鬆了自己的手,朝後麵退了幾步,露出抹諷刺的笑容,玩味地重複著那兩個字:“妻子?”

他冷冷看著謝連城,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想不想知道,涵雅究竟是為了什麼那樣堅決地離開你?”

謝連城不想從別的男人口中,聽到任何關於他們更加了解自己妻子的證據,冷漠地說道:“那是我和涵雅之間的事。”

“你和涵雅之間的事?”文墨豪笑得諷刺:“恐怕是你和許如曼之間的事吧。”

“你什麼意思?”謝連城冷冷看著文墨豪。

“字麵上的意思。”文墨豪冷冷勾起唇角,“說起來我還得多謝你,涵雅本對你癡心一片,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任何希望了。如果不是你一直將涵雅往我身邊推,我現在又怎麼可能和她如此親近。”

謝連城的臉色更加難看,文墨豪說得不錯,如果不是他將涵雅傷透了心,她又怎麼會那麼堅定地離開自己。

文墨豪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他對謝連城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在他的總裁辦公室舒適寬大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淡淡說道:“你應該已經知道,涵雅當初曾經懷過你的孩子的事情了吧?”

謝連城鐵青著臉點了點頭,這件事他無法原諒自己,也同樣無法原諒文墨豪。當初如果不是他執意的欺瞞,他又怎會完全不回來看望涵雅。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聽文墨豪繼續說下去,這是他生命裏一個無法填補的空缺,自己的妻子懷著自己的孩子,被自己的前情人推倒流產,自己甚至一點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三年後機緣巧合知道這件事,他從不知道,自己差點有了個孩子。

文墨豪抬頭看向遠處,淡淡說道:“在醫院裏涵雅雖然很上心,但是卻似乎對你還存著希望。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出院,都沒有等來自己丈夫的一句安慰。雖然當時她丟掉的,是你的孩子。”

謝連城的手握緊,卻隻能聽文墨豪繼續說下去:“可是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堅持要回到你們一起的家中,她甚至還能在麵對空無一人的家時,對我笑著說‘連城一定還不知道這件事。’我都不忍心告訴她,她的丈夫,曾經打過電話來,隨口問過一句她的情況。”

謝連城惡狠狠看向文墨豪,狠聲說道:“如果不是你瞞著我,我又怎會不回來。”

文墨豪冷笑道:“謝家大少當時所有心思都在自己的青梅竹馬身上,連自己妻子懷孕了都不知道,又怎會為了她丟下自己的愛人回來?”

他說不知道那三個字的時候,可以加重了一下語氣,謝連城逐漸聽出了一絲端倪,他隻覺得背上有些發冷。他想起了不久之後他和君涵雅之間的那次爭吵,想到了自己那句傷人的話,想起君涵雅聽到那句話之後,渾身上下那種絕望而灰心的感覺。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文墨豪,啞聲重複著他的話:“我不知道她懷孕……”

“是啊。”文墨豪笑得冰冷:“所以你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那樣的話來,冤枉你的妻子故意摔倒來陷害你的情人那樣的話來。”

謝連城的眼睛都紅了,他原本隻是以為,因為自己的不信任,所以他的妻子會覺得受傷。卻從未想過,他的妻子,他的涵雅,當時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聽到自己說出那句傷人無比的話。

她懷著自己的孩子被自己的情人推倒,她流產了自己在國外和別的女人攪在一起沒有去看她一眼,等到回國了,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甚至還對她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謝連城從來沒有這樣覺得自己是個混蛋過!

他漲紅了眼睛,沙啞著聲音問文墨豪:“你怎麼會知道?”

文墨豪站了起來,笑得有些冰冷:“當然是涵雅告訴我的。我捧在手心裏珍惜的女人,在你的身邊卻總是在哭,總是被你傷得體無完膚,你說我怎麼可能,還繼續讓她在你的身邊待下去?!”

“所以你才會聯合曼曼……”

“不錯!”文墨豪一口承認了下來,“對涵雅做出過這些不可原諒的事情的你,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的原諒,甚至還想著挽回她的感情!?”

謝連城蒼白著臉看著文墨豪:“我確實沒有資格,可是你呢?聯合曼曼做出這樣事情的你,又有什麼資格,以涵雅的守護者自居?涵雅若是知道了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她絕不會原諒你的。”

“嗬。”文墨豪笑得諷刺,“至少,我從來沒有讓她哭過。”

“你混蛋!”謝連城再也克製不住自己,重重的一拳朝文墨豪打了過去。

文墨豪側身避開他這一圈,也寒了臉冷冷看著他:“我也早想好好教訓你一頓了,隻會讓涵雅哭泣的混蛋!”

兩個人都是曾經練過跆拳道和擊劍的人,隻是這時候哪裏還記得那些規矩,如同最原始的動物般相互扭打撕扯著。說出去大概都沒有人會相信,翩翩貴公子如謝連城和文墨豪,居然會這樣拳來腳往,打得像是幾歲的小孩般難看。

謝連城挨了文墨豪好幾圈,腹部痛得他一頭冷汗。

文墨豪也不輕鬆,臉上挨了重重一拳,連唇角都有些開裂,滲出一些血來。

就在兩人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謝氏總裁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謝連城一怔,門外匆匆跑進來的,正是剛才二人爭論和爭鬥的主角——君涵雅。

見到她的出現,兩人有默契地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稍稍退後,分開和彼此的距離,都喘著粗氣看向君涵雅。

君涵雅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總是風度翩翩的謝連城和文墨豪,居然會一聲狼狽,身上掛著彩地在謝氏的總裁辦公室裏扭打。

她看看謝連城,又看看文墨豪,終於喃喃問道:“你們這是……”

謝連城急忙匆匆向她解釋:“涵雅,我們……”

“涵雅。”文墨豪也同時張口喚道,隻是牽扯到臉上的傷,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露出點痛苦的表情。

君涵雅似乎非常著急,連忙走到了文墨豪身邊,滿臉擔心地伸手輕輕觸碰文墨豪臉上的傷痕,早忘記問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隻是溫柔而擔憂地問道:“很痛嗎?”

文墨豪點了點頭,抬手去摸君涵雅的頭發,隻是他的胳膊也受了傷,才一動,臉上就露出痛苦的表情來。

君涵雅更加著急,伸手扶著文墨豪的胳膊,著急地說道:“我陪你去醫院。”

她說著,便扶著文墨豪朝門外走去,從頭到尾,未曾多看過謝連城一眼,就仿佛壓根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謝連城看著兩人相依相偎走遠的背影,文墨豪帶給他的傷縱然很痛,可是卻無法和突然從胸口開始擴散的疼痛相比。

他眼睜睜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看著文墨豪在轉彎的瞬間對自己露出的勝利的笑容,他卻什麼都不能說也不能做,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大概就好像,那年眼睜睜看著自己,在傷了她之後還能毫不留戀地從家裏離開的君涵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