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父親的角色,是朋友。
四
我戀愛了。
打電話告訴他。沒幾日,他匆匆趕來,一定要見見我的男朋友。我怨他太過猴急,剛剛才相處,哪裏就開始見家長了?
父親不肯走。我沒辦法,隻好安排父親和他見麵。回來後,父親對我說:丫頭,你眼力不錯,他是個能讓你終身依靠的人。我笑他迂腐,和他撒嬌說:是不是急著把我嫁出去了?他摸了摸我長長的頭發說:哪有女兒一輩子在父母身邊的。
婚禮上,父親牽著我的手交到愛人的手中。此時的父親,一臉欣慰地笑,眼裏,卻有了點點的淚光。
女兒出生後,愛人到外地出差,我一個人要工作還要照顧孩子,實在忙不過來,想著讓母親過來幫忙,母親帶畢業班也脫不開身,就要我請個保姆。父親堅決反對,他直接休了年假,過來幫我帶孩子。我知道,父親的年假其實攢了好長時間,原打算暑假裏與母親一起出去旅遊的,這下,全用在我和孩子身上了。我有些愧疚,父親笑笑說:旅遊哪有孩子重要,再說,我喜歡帶孩子。
孩子淘氣,每天夜裏很晚都不肯睡,一定要有人陪她玩,玩累了,就用小手指指窗外說:“走!”,我們就得應聲下樓。在無人的大街上,嗬欠連天地抱著興奮不已的女兒一遍一遍地走。有時,連我都有些嫌煩,索性不管她,任她哭上一陣。父親說:你小時候比他還煩呢,當初我可不是這樣對你。
每天早晨上班走之前,父親都會問我中午想吃什麼,然後,推著女兒出去曬太陽,再去菜市場采購。回來,一個一個菜地燒好。
父親在的那些日子,床上的被子曬過了,飯桌上有剛燒好的飯菜,冰箱裏塞滿了我喜歡吃的水果。一個粗線條的男人,一個被母親伺候了半輩子的男人,為了自己的女兒,心甘情願地做著這些最細微而又最平常的事。
那時候,父親的角色,是保姆。
五
一向身體很好的父親病了。
在單位上班,父親忽然腹痛難忍,被同事送進了單位對麵的人民醫院。我接到母親電話趕到的時候,父親已經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醫生說,不排除是急性腹膜炎的可能,家屬要有思想準備。
看著渾身上下插滿管子,雙目緊閉的父親,我第一次發現父親老了。我有點不敢相信,在我腦子裏,父親還是那個健康而充滿活力的父親,疾病和衰老仿佛還離他很遠,而這一次的意外,不得不讓我重新審視自己對父親的關心。
父親3天後被允許轉到普通病房。檢査做了個遍,是淺表性胃炎,問題不大,膽結石倒是不少,醫生建議早做手術切除,說腹痛就是因為結石向下走堵塞了膽管造成的。醫生說得輕描淡寫,父親卻是臉色沉重。他問,我做了膽切除後,還能不能幹活?醫生答他,沒關係,記得別累著。
手術做完後,我安頓父親睡下。靠在床頭看了一會書,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醒來時,發現父親的毛毯披在我身上,他躺在床上,側著臉看我。見我醒了,父親摸摸我的手說:丫頭,讓你受累了。我趕緊閉上眼,怕父親看到我的淚。父親一定是疼得不能入睡的,可是,他不說。當病痛折磨著他的身體的時候,他放在心頭的,依然是他的丫頭。
我把晾好的飯,一勺一勺喂給父親,像小的時候他喂我吃飯一樣。父親堅決不肯,幾次推開我的手。我也堅持著,不肯把手放回去。父親,在你需要照顧的時候,我隻希望,我的付出天經地義,而你,可以坦然地接受。
生命和愛,就是這樣輪回著。
這時候,父親的角色,是孩子。
父親的角色,還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但我知道,無論角色如何改變,不變的,永遠是融於其中的真情。這真情,是一本厚厚的書,扉頁上,刻印著兩個大大的字——珍惜。
王文華摘自《人生因愛而完滿》
(百花洲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