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洗刷了不平等的凡爾賽條約強加給德國人民的恥辱,元首解決的失業,在他的領導下,德國人民重新站起來了。你們要自由,是的,在魏瑪共和國時期德國人是有自由,但是因為有挨餓的自由而失去了意義,而你,竟然想讓我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這次輪到摩爾站起來了,他像一頭擇時而噬的豹子,仿佛隨時會撲到桌子這頭,把那個膽敢散布危險思想的女大學生一口吞掉。
她並沒被豹子嚇倒,她也站起來,相應地提高了聲音:“正是這些獨裁者,以人民的名義,編製美好的理想,卻把這些理想建立在犧牲人的基本權利的基礎上。”
冉妮亞輕輕搖頭:這那裏是審問啊,一頭公豹子與一頭母獅子四目相對,互相瞪眼,哪像是主審官與受審者,而是為一點頊事翻臉的鄰居,或者是為吃飯後沒人洗碗爭吵的夫妻。她想起在蘇聯總參克魯烏,一個中將被打斷了腿,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叫:“我有罪,我請求斯大林同誌,不,蘇聯各族人民的慈父寬恕我的妻子和兒女吧。”
“納粹分子以道德和榮譽的名義血染整個歐洲,屠殺猶太民族,難道這些還不能讓你清醒嗎,摩爾先生?”索菲大義凜然地教訓他,被對方狠狠地喝斥了幾句。
索菲坐下來,沉鬱頓挫地講訴:“在佛爾希騰貝格,一個猶太教師被強令站在大街上,每個人排成長長的隊伍,輪流向她吐唾沫。後來她消失了,被送到東線。從東線回來的士兵們都在議論集中營的事。摩爾先生,你能否認這些猶太人不是與我們一樣的人嗎?”
冉妮亞忘記了自己記錄員的身份插話:“這位小姐,猶太人的問題已經不存在了。”
索菲看都沒看她一眼,一臉凝重地繼續講述:“還有,納粹拉走智障兒童。孩子們問汽車要把他們拉到那裏?護理員回答說,到天堂。於是孩子們唱著歌曲上卡車了。還有瘋人院。”
“夠了。”摩爾一聲斷喝。半晌,像說服她,更像說服自己:“這些是沒有價值的生命,他們白白浪費糧食。”“所以,沒人把他們當作上帝創造的人來對待。沒有人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精神病人的靈魂是如何的。”
“上帝並不存在。”摩爾氣急敗壞地衝到窗戶,他望著窗外,望著藍天,其實他什麼都沒有望,冉妮亞感覺到他的眼神是無助、無神而空洞的,顯然,他受到了震動。片刻後他恢複了平靜,慢騰騰地踱過來,勸說索菲放棄這些危險的思想,他願意為她求情。
索菲搖頭。
……
李德謝絕了慕尼黑地方官的宴請,與冉妮亞在屋子裏竊竊私語。已經下半夜了,冉妮亞哈欠連連地回屋休息去了,李德疲憊地躺倒在行軍床上,眼前浮現著那個少女的相貌:索菲側麵垂頜,一縷發絲拂下來,卻遮掩不住她的清秀容顏和冷峻高貴的氣質。
畢竟,他們還是一群正值青春、對未來滿懷憧憬的青年。如果沒有這場血腥的戰爭,這些優雅的孩子會穿著幹淨的白襯衫,在校園的圖書館裏繼續書寫他們的夢幻、愛情和花團般的錦繡前程,正如歐洲庭院裏隨處可見的,沐浴在祥和曦輝之中的白玫瑰。
摩爾曾經給過索菲生還的機會。用她本人的話說,隻要她放棄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幼稚愚昧”的,他願意用金錢為她搭建一座橋。索菲婭卻輕蔑地對她的審訊者說:“是你錯了,摩爾先生。如果我能活著,我將繼續做我做過的事情。是你而不是我的世界觀錯了。”
李德明白,這就是信仰的力量,能夠激發靈魂的高貴與偉大的,隻有虔誠的信仰。在最危險的情形下,最虔誠的信仰支撐著他們;在最嚴重的困難麵前,也是虔誠的信仰幫助他們獲得勝利——盡管麵對無比強大的國家機器,他們的勝利像夜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李德想起鳳凰涅盤:相傳鳳凰是神鳥,它們快要死的時候,就會找來香木,自焚而死,然後在火中重生,就是涅盤。他又想起中國的精衛填海與刑天。精衛是一隻鳥,原來是炎帝寵愛的女兒,有一天她去東海玩,可是突然風暴襲來,她死了。女娃變成了鳥,名字就叫作“精衛鳥”。精衛鳥去西山銜來石子兒和樹枝,一次又一次投到大海裏,想要把東海填平。與精衛相仿的是刑天。刑天與天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為目,以臍為口,舞幹戚叫罵不休。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他激動地揮臂吼叫起來。
李德腦海裏出現這樣的鏡頭:戒備森嚴的刑場上,一個死刑犯頭放進鍘刀眼裏,穿皂衣、渾身是肉、胸脯上長滿黑毛的劊子手高高舉起了鬼頭刀。正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一個人快馬加鞭趕來了,遠遠喊叫:“皇上有旨,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