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嫗出生在上世紀初期的民國時期,當時還是一個軍閥家的小姐,因為春心萌動,和一個小勤務兵有了感情。被老軍閥趕出了家,過著流漓顛沛的日子。她說她無怨也無悔。她說她愛這個男人,願意付出一切。我挺感動的,我想她應該是我姥姥的媽媽那一輩上的,那個時代的人,特別是女人,都死心眼。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我隻想知道她為什麼說遇上我如何如何?我給她提了另一個話題,我說:“阿婆,你為什麼在這裏啊,那男人對你不好?你也和我一樣的受了氣想不開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那個聲音聽起來好悠遠,她說:“我哪裏是為了什麼愛情啊,我那個老頭子,他早死了,他死得早啊,苦了我嘍。如果他活著,我也不至於是這樣啊。如果他活著,就算是打我,我也甘願啊。”那個聲音抽咽起來,我沒有說什麼,我沒法安慰她,我在想我的事。我會像她這麼想嗎,如果會,那麼我來死幹什麼啊。她說的是真心話嗎?女人啊,唉!
那個聲音抽泣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想起老頭子,傷起心來了,我們沒有打過什麼架,我們那個時代噢,男人是天,我是個女人從來不會與他計較什麼,他也疼愛我。隻是兒女不孝,逼死了我哎。
我有些不信,哪會有兒女都不孝的,逼死了老人。“你有幾個兒女,難道都不孝?”
“兩個,老頭死的早些,也隻留下了這兩個兒女,一男一女。我從三十幾歲就守寡哎,帶大他們,我容易嗎?”聲音停了一下,像是扶平心中的傷痕,接著說:“我為他們各自成了家,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窩就覺著我這個老媽子礙事,他們本來還和睦,你推我搡,我成了他們對壘的工具,戰爭一點點的升級。你說這兩個孩子,本來就沒了爹,就應該好好的相處,我不想因為我,讓鄰居指指點點,弄得他們抬不起頭來。我就從山東奔向了東北,我想自己出來找點事做。可人老了,哪也不要,我一路要飯走到這個橋頭,看到火車來了,尋思碾死算了。可看車上那麼多人,我還給人家找什麼晦氣。我就一頭攮了下來,痛快啊。可哪裏想到,魂魄雖然在,可像我們這樣的自尋死的,是沒處去的,投不了胎,沒了以後。”
聽到這,我情不自禁啊了一聲。天啊,這說明我也不會有生的可能了。我難道以後,就做了這虛無飄渺的空氣?我哭了!才知道一步錯,終生錯,不……是永遠錯。
她好像是感覺到了我的痛,她意味深長的說:“孩子,你不要怕,你沒有真死,你假死,你還會回到你的身軀上去的。隻是,不要讓她壞了你啊。”
我呆呆的站在那,會嗎?她,徐玉茹,會壞了我嗎?
老人接著說:“我們這些孤魂野鬼,隻有一個方法,可以投胎,就是找替身。我沒想害人,我就在這等。等了很多年,來了一個,但沒死成,和你一樣是假死。我想我上了她的身,也沒什麼意義,我一個孤苦的老太呆在這裏就算了,我也沒什麼未了的心事,我把她救了。她走了,她上有老下有小啊。又等了很多年,等來了徐姑娘,她是真正的斷了氣,死了的人。按理說,我就有了替身,我就可以投胎了。可她死活不去地府報到,不肯給我做替身,她寧可在這風吹曬,她心裏有怨恨,這樣的鬼魂,寧可自己沒有來世,也要把今生的仇報了,這樣的鬼魂可怕啊。可我的年限到了,我的一百年期限啊!”
我不解問:怎麼?做魂還有期限啊!
“是啊,做魂有期限,它的期限是一百年,如果過了這個年限,隻能化做一灘血跡了。”那個聲音平靜的說。
這一夜,我沒有離開那個橋墩,我守在那裏,讓月光照在我透明的身體上,讓月光扶過這灘血,它已經呈黑色了,幹涸了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