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軍刀在手(全文終)(2 / 3)

它就躺在那光幕的中間。

這應該是一隻曾經桀驁勇猛的雄鷹吧?為何我看到它的羽毛蒼老而疲憊,淩亂得毫無光澤,找不到一點兒天之驕子的神韻。

銀發女子放開阿滿的手,向著地上斜躺的鷹走過去。她蹲下看著它,她左手握著的斷鐵在地麵發出很輕微的碰響。

這碰響驚醒了什麼,黑暗中,在這頭山鷹身邊守候了數日的老獵人,循著聲音將一雙焦灼疲倦的眼睛抬起。先是渾濁,然後是驚異,接著是無奈,於是低下頭去。

“放了它罷。”

女子轉過頭,頭巾漸漸滑落到肩下,無聲地落在地上。似乎山月下傳來了一段寂靜而悠遠的歌聲,看著她,我們的身心是徹骨的安靜。

純黑的夜空中,她的長發失去了頭巾的束縛,如同銀色的絲綢輕輕飛起,沒有風,它們也在空氣中無聲地舞蹈。襯著她皎潔如玉的肌膚,還有那黑色如曜石的眼睛,她看起來仿佛一個來自異界的精靈。

年老的獵人顫巍巍地拿出一把攥得幾乎變形的銅鑰匙,顫顫地向那鷹腳伸過去。

熬鷹,熬鷹。

熬的是鷹,熬的也是人嗬。

老獵人與蒼鷹的暴烈悍野博弈的同時,也需要自己付出很多很多。也許,這是山裏約定的規矩,這個女子出現,就意味著這隻鷹不能成為馴服的工具。

老人認輸了,也疲憊了,他的手顫動著,無法探入那匙孔。女子走過去,接過他的銅鑰匙,又蹲下去將蒼鷹的銅鎖打開。

“嘩啦”,小小的銅鎖散落在地上,那蒼鷹烏黑的眼睛看著女子,沒有馬上動。

女子溫柔地看著它,櫻花般柔軟的嘴唇輕輕說著什麼。我想,這一定是山之精靈與山之精靈的對話,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是聽不懂的。

那鷹慢慢站起來,在原地微微喘息著。勾形的鷹嘴上,結滿了黑硬的血痂,淤血甚至堵塞了它的鼻孔。那蘊滿金色的眼睛依舊射出惡狠狠的光芒——它受到了太大的傷害,它暫時無力振翅離開這片曾經被它藐視過的土地。

我為自己方才降伏雄鷹的愚蠢想法而自形慚愧:有些靈魂,寧願死去,也不會成為被人馴服的工具。

阿滿站在女子身邊,孩子氣地彎下腰,用雙手扶著膝蓋:“起來,起來!”

“當心!”老獵人搶上來,將阿滿一把拉開。與此同時,平地裏似乎刮起一陣絢爛的狂風。年輕的雄鷹猛然抖開它碩大的雙翅,帶著風沙裹著怒火,向著天空一衝而起!

“飛起來了!”我、DNA和阿滿都不由自主高喊出口!

鷹擊長空,一聲聲悲憤蒼涼的唳嘯仿佛在譴責人類強加於它的那份束縛。

它的飛行並不順利,歪歪也跌跌,但是它的飛行充滿了決然的強勁!

可是,它受傷太重,山風略低,它就無法借力上去。頹然地扇了幾下翅膀,便直直地墜落下去。我們都不由驚呼出口,卻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老獵人的歌聲衝喉而出:“長安西去山千疊,乘大風廣漠走單騎。憑一身英氣神威,探千丈虎穴龍潭!……”

那歌聲又嘶啞又激昂,從老獵人沙啞的嗓子裏扯出來,如同風過祁連山,萬樹搏動,山川赫赫。受傷的雄鷹振奮雙翅,又一次帶起山風凜冽如刀!

老獵人的神情也如同那扶搖而上的雄鷹,在霎那間精光閃爍。

“……少年不看楊柳色,騁烈馬狂沙無阻入雲海。仗一段絕世豪情,掃萬裏漠北王廷!……”

仿佛為了助那受傷的山鷹一臂之力,阿滿也昂著頭,隨著阿爹一起唱著這段奉送蒼鷹的長腔:

“……觀風沙無盡滔滔蒸騰,草浪中隱隱伏兵,俺驚也麼驚,憑著俺膽氣無雙能抵萬敵!……”

老獵人看著兒子,如鐵閘泄洪,放聲吼道:“軍刀在手,某胸中自有衝天豪氣凝……”

歌聲中,他數日的疲勞似乎已經消失;歌聲中,他失去一頭馴服獵鷹的遺憾已經消失在蒼鷹翱翔的身影裏,阿滿跟著他,父子倆一起吼道:“軍刀在手,笑爾虜麵如土色戰兢兢……”

他們自己也被慷慨的歌聲感染,帶笑高唱:“軍刀在手,想當初曾催天馬越千裏……軍刀在手,想當初曾奔長途踏強奴……”

蒼鷹繚繞,歌聲也繚繞。寬厚廣闊的祁連山在微微震響,仿佛有山濤頌唱,白雲浮遊。

“軍刀在手,赤膽忠肝保中原……軍刀在手,一腔正氣天地寬……”

歌腔震得山穀回音,天幕抖動,我們聽得渾然忘我。

驀然回首,蒼鷹已掠飛入雲霄,再也不見蹤影。而那銀發女子也已經離開了,隻有她站過的地方留著一個淺淺的劃印,細而薄,如刀刻,如劍痕。

老獵人說,她是祁連山的山神。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的。

老獵人還說,他們唱的叫做秦腔,秦腔又叫亂吼。這一段秦腔的名字,就叫做《軍刀在手》。

十八句“軍刀在手”,一段比一段高。

一聲聲,一段段,唱的就是漢朝大將霍去病的故事。每一次遇上不能馴服的蒼鷹,他們就會用這段秦腔送它上天。因為,降不服的蒼鷹,必定擁有天地間最勇烈的英雄魂魄。

“霍去病你們知道嗎?”

“知道。《史記》上有記載。”我說。

“他在這裏打過仗……”老獵人眼中的神采隨著蒼鷹的遠飛而黯淡了,“他的墳墓就是祁連山的模樣……唉,這隻鷹太傲了,得重新熬一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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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阿滿的帶領下,真正走入了祁連山。

在這個盛夏的季節,祁連山依然有成片成片的雪山,仿佛不見底的白雲,在我們頭上霞蔚蒸騰。

“祁連山是一座特別的山,”阿滿如數家珍,“這邊看著還是雪山,那邊就是原始森林了。”我直起腰,果然在雪山背後看到青森森的色彩。

“阿爹說,當年霍去病打河西二戰的時候,就翻過了那片雪山。”阿滿指著一座高大的雪山說道,“晚上,滿月的時候,還有人看到這裏有銀色的大狼在這裏嚎叫。據說這就是霍去病的化身……”

“霍去病不是死在茂陵嗎?那裏還有他的墓,上一次我去西安玩的時候特地去轉了一圈。”小魚打斷他。

阿滿說:“誰知道,都是傳說,老輩人流傳下來的。”

“我行我宿”說:“也有人說,他死得蹊蹺。司馬遷對於他的葬禮花了許多的筆墨,卻對他的死因沒有寫下任何線索,這件事情就讓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