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來兮從西極,經萬裏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皇上對自己所作的詞非常得意,反複念了幾次。
這天馬是從西域敦煌東南的渥窪池送來的。這是一個漢朝的權力一直不能到達的地方,如今有人給他進貢,他如何能夠不得意?
“皇上!”汲黯跨前一步,“西域所來的天馬確實無價。在臣眼裏,我們大漢朝的馬要比這天馬值錢多了。”
皇上搖頭:“愛卿,今日……”皇上看他打算吵架,有點想做和事佬。
汲黯竟然打斷了皇上:“啟稟皇上!我大漢朝的戰馬都是以小米喂養,每一騎也不下三四十萬錢,是大漢子民以自己的血汗錢豢養出來的。那匈奴渾邪王不過是一個戰敗西羯小王,何須我漢朝以國民之力,用兩萬乘車去迎接?”
他說,“昨日長安令無法征到馬匹,乃是因百姓珍惜自己所養藏匿的緣故。這與長安令無關,皇上今日既然是嫁女的大喜之日,何不讓長安令大人也回家團圓去?”
“朕的事情,朕自有定奪。”皇上叫過桑弘羊:“桑大人,你估計在長安城如今應該有多少馬匹?”
桑弘羊微微一仰頜,說道:“自從皇上鼓勵養馬以來,長安城官人、私邸、民居、圈地,所養的馬匹數不會少於四萬。皇上再加上軍中豢養的數萬匹,兩萬車乘不應該有多大的困難。”
“咄!就是你等酷吏!”汲黯當著皇上的麵破口開罵,“孟子有雲:‘莫如貴任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你空懸司農之位,不想著如何增長農業,打理民生,打著什麼‘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的幌子,掛羊頭賣狗肉,將平民百姓的銀錢都一點點算入庫中,充實軍餉去了。匈奴人如今戰敗,以儒家的中庸之行,便可和親、施恩,以求兩境的久和安寧。那渾邪王投降漢境,此行徑不過是一喪家犬所為。不將他的家眷、族人充作奴隸,貶為賤民已是不該,遑論還要將其迎至長安,耗費百姓的人力與物力?”
我看看去病,想跟他說,漢朝居然有比他還牛氣的人。去病瞪我一眼,示意我莫要作聲。
皇上的目光向著張湯大人。
張湯心領神會,加入吵架行列,舌綻蓮花:“皇上,汲大人此言乃鼠目寸光。當年有匈奴五將意欲投降我大漢,條侯周亞夫將軍也是對此竭力持反對意見。先皇當時雖然國力上不如此時的大漢隆盛,但是以五夷寬柔之心,駁斥了周將軍的想法,此後,方有了雁門豪強聶壹受大漢朝之感恩,甘冒風險為我朝謀劃‘馬邑’。雖然因為天時不足,未能謀成,但我朝上下從此立下對抗匈奴的局麵,方有了今日的成就。”
張大人口才甚好,滔滔不絕道:“聽說經過了此番河西之戰,漠北的匈奴人放棄了沙拉木倫河、頹當城、諸水一線瀕臨我中原地區的要塞。龜縮於梭稽山以北的大漠深處。此戰若開戰,其風險遠甚於河西草原。渥窪天馬來自敦煌,乃是西域諸夷歸降的前兆,我大漢朝妥當對待降俘,方能令天下都能有心臣服。臣相信,皇上此番恩舉,必能感召聶壹這般的壯士義氣,助我朝鐵騎輕車過漠北,萬裏踏平強虜地!”
“花言巧語,巧言令色。”汲黯大人被他一番宏論駁得無法回擊,說道,“《荀子君道》說得好啊:‘論德而定次,是能而授官’。張大人專以奉迎皇上為能事,若論其才智,萬萬人皆望你項背而不得。隻可歎你的德在何處,行在何處?漢朝遲早為你等小人所淪毀!”
雙方一番辯論的架勢拉了開來,張湯擅長從細節找尋脈絡,言辭縝密,令人不得不信服;汲黯大人似乎說不過他。
汲黯大人索性直視著皇上說:“征戰、降夷、拓邊,哪一點不需要中原百姓付出賦稅?豪強擄掠,名利當頭……皇上欲望如此繁多,卻還要套著仁義的模樣說話,皇上這樣,如何能效法唐堯虞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