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淡雲兮雲來去(1 / 2)

馬車下麵非常狹窄,難以控製身體。我深深吸氣,讓自己在顛簸的行走中不至於掉下。

我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胃裏一陣陣翻騰。

我想,大約要進宮檢查了吧?我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心道,將我檢查出來也好,我也就不必進宮了。我將腳稍稍點在地上,按著嘴,忍住暈車帶來的惡心。

“蓋侯府王夫人——到!”隨著守門兵將一聲高入雲霄的呼喝,那停止了一會兒的馬車又開始轔轔啟動起來了。

馬上的鸞佩鈴鐺一陣搖動,身為王族的翁主、皇上親舅舅的兒媳婦,是沒有任何人會來檢查劉徽臣的車下。

我看到一排排士兵的皮靴在眼前掠過,一道朱門下緣,拳頭大的銅釘在陽光下閃爍著逼人的光芒。

我知道,車子正式開始進入宮門了。

我隻得將手指摳住那馬車底盤,木輪撞擊在金磚鋪就的地麵上,發出隆隆的聲響。這對於我來說真是一場折磨。我覺得以前自己對於這些事情承受能力非常強,可是,今天好像特別不能忍受似的……

馬車終於停止了,從馬車下麵望去,密密麻麻都是各色各樣鎏金、錯銀、髹漆、朱欄的華貴馬車。

劉徽臣深紅鳳雲紋深衣在我身邊落下,鸞月立即碎步迎上去,將她扶住。仰麵處,她又是美麗端莊的皇室貴胄,深衣拂過,香氣如椒。

我趁著無人注意,從馬車下滾出來,揀無人處貼著牆根走了出去。我的腳還有一些瘸,我這種人是最善於把握這種硬傷的,人的腿腳受了傷其實很多時候反而需要鍛煉。

一抹午後斜陽,暖暖地照在未央宮那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重簷累閣之上。

我將腳一用力,如走在刀尖上的小人魚兒一般,忍著腳下的痛,向未央宮深處走去。

不知道明天天明時分,我會不會化作海中一顆無人看到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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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是前代丞相蕭何所營建。

當年未央宮剛建成的時候,漢高祖劉邦說,天下尚未完全平定,為何要將宮室建造得如此華麗?蕭何回答,現在將宮殿造得華麗了,才能夠顯示皇上的王者風範。

未央宮的華麗奢靡,可見一斑。

一路上走過去,金珠玉璣為簾箔,處處可見明月珠。那一個個仿若明鏡般的宮廷玩池中,白鸚鵡、紫鴛鴦、仙鶴、青兕……種種美麗的奇獸珍禽在其間自在徜徉。

路上各色貴婦命官下得車來,向未央宮的前殿走去。我擠在人群中,隨眾人一起低頭趨步而行,但覺金光碧煌,眼前一片綾羅如春山一般綿延整個未央石道。

人數雖多,卻隻聽見衣衫悉娑之聲,連咳嗽之聲都不能聞見。

我不時抬頭看看,能不能見到去病這些武將軍人。未央宮的闊大廣袤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竟然沒有見到一個武將裝束的男子。

我失望地收回目光,暈車的感覺還沒有好,我覺得難受,喉嚨裏幹得發癢。看見前方有一個岔道,裏麵依稀有黃石堆疊的假山,藤蘿繞就的翠色。便走了進去,壓抑著想清清喉嚨。

咳嗽了幾聲,喉嚨依舊幹澀,甚至有些嘔吐的感覺。我靠著石壁,胃裏頂得難受,我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東西,怎麼忽然之間怎麼難過?

“姐姐?”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小小男孩站在我的麵前,他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生得唇紅齒白,那濃若玉墨的雙眉,竟然依稀與去病有些相像。他看我靠在石壁上很不舒服的樣子,問我:“姐姐,你哪裏難受?”

一隊宮中戍衛兵從近旁走過,我往山洞裏退過幾步。他走過來拉著我:“你是誰家的使女?我幫你找去。”他看出我身上的服飾是王侯家下人的衣衫,“這裏可不能亂闖,亂了規矩你會犯剮頭之罪的。”

這孩子的眉眼讓我看著親切,那雙眼睛如同一隻溫順的小鹿,透明清亮,閃爍著栗色的光澤。

我搖頭,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他幫我去找。

他同情地看看我:“你是不願意你家主人知道你在生病吧?”他溫溫柔柔地笑了。

我望著這個孩子,這麼一副模樣的孩子,能夠在宮中來去自如的不會是太子吧?我知道皇上很晚才有兒子,長子劉據一出生就被奉為皇位當然的繼承人。可是,眼前這個孩子眉目溫順,完全沒有皇子應有的霸氣。我說:“你知道霍去病將軍在何處嗎?”我不知道如何擺脫身體裏的不舒服,去病又不知道在哪裏。

他說:“你是表哥的使女?”他便瞪著我看起來,喃喃道:“表哥真是什麼都是最好……連家裏的使女也……”

“您是……太子吧?”我試探著問他。他怔了一會兒,垂首道:“是。”

“民女叩見太子殿下。”我行了一個規矩的大禮。

他沒有叫我起來,我抬頭看他,他的臉上沒有半分欣喜,隻有一分淡淡的與他年齡不相符合的蕭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