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前腳進去,蘇武後腳跟進了“聽竹軒”,衣襟一揚,在我們兩個斜對麵打橫而坐。
“兩位爺,這是我們掌櫃送來的茶點。如果,您還要什麼,隻管吩咐。”一個臉麵幹淨的店夥計在聽竹軒的案桌上撤去舊碗,重新擺放下三絲卷酥、芙蓉餅、駱駝蹄、千層兒、糖蜜韻果圓……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都是白苓齋的蜜餞餅果。
去病和蘇武沒看這些吃食,他們在張羅拿酒。
去病選了一壇上姚合轍酒,這是黃河米酒,入口甜津津,去一層秋躁。他們這裏的酒不用蒸餾之法,濃度有限。
“金城最有趣的就是這裏是西域各國商賈來往集散之所,從這裏經祁連山,天山,可到康居、大宛、樓蘭、龜茲、明成、烏孫……號稱三十六國。”蘇武晃動著手中的酒杯,“霍將軍,既然請酒,就將這些國家的酒都讓我嚐一嚐。”
去病低頭一笑:“原來是嫌我的酒請得不多啊。”他傳喚店夥計:“說說看,你們這裏都有些什麼酒?”
“回稟侯爺。”那店夥計是見過一些世麵的人,早已隨著去病的爵位換了稱呼,“小的這裏酒水品種很多……”
“每樣來一壺。”蘇武說。
店夥計悄悄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沒有什麼聲音,表示默許。他財大氣粗浪費銀子,我偏不肯,我說道:“先把名字報上來,不好喝的我們不要。”
蘇武沒想到我居然在霍去病麵前搶話,雙目凝住了神,將我細看了兩眼,這才展開一點笑容:“果然……”
果然什麼?我衝他一瞪眼……
去病看在眼中,說:“說了名字就知道好喝不好喝麼?子卿是蘇老將軍的二公子,蘇老將軍很早便與舅父一起征戰沙場。子卿自十六歲起出任郎官,我們也是從小便認識的。他方才,不過是在跟你開玩笑。”
蘇武道:“方才那話,一半是戲言……”他看看我,我冷然轉過頭,這麼難聽的話也配叫戲言?
他繼續說,“還有一半是真情。霍兄你如今風頭橫掃當年的衛大將軍。衛將軍為人謹慎小心,門下家將也沒有出頭鬧事的人,雖恩及人臣,卻可長保無虞。霍兄在外打仗二月有餘,今日的長安城已經非彼時的長安城了。”我聽著這最末一句話才是他要說的話。
去病斜斜飛他一眼,抿唇道:“子卿兄的意思,去病心領了。”
兩個都不是熱性子的人,一個淡如月,一個冷如鋼。偏偏目光相遇的時候,似乎有一點涼涼的暖火,從唇前掠過。
店夥計已經將酒牌子呈上,我伸手要拿,店夥計有些遲疑,沒見過哪個女人搶著點酒的,我說:“喝酒怎麼了?當初越王勾踐還鼓勵女人喝酒呢。”
蘇武笑道:“這倒是實情,生一個女兒呢,賞兩壺酒,一條狗。”
春秋年代相差不遠,連去病也知道這些小事,湊趣道:“生一個兒子呢,賞兩壺酒,一頭豬。”眨眨眼,悄聲:“彎彎是要豬還是要狗?”
我大窘,深感自己的理由選得不好,丟出酒牌:“你們自己看吧。”
酒牌寫在一排竹簡上,這竹子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熏染過的,綠若碧玉,香氣馥鬱。古代貴族最愛以香料染衣薰屋,我不習慣常覺頭昏腦脹。去病拈在手裏看了一圈,依舊道:“每樣來一壺。”
店夥計端上來的一共有十個錯金纏枝繞雲壺。菜也搭配著送了上來。
我發現,這座快雪樓待客之道分作三六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