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芙蓉瑤池一曲冷(2 / 2)

當那個女孩帶著淚水漣漣結束這一生最美妙的演奏,她回頭看到,那戎衣的少年正被一支龜茲橫笛吸引了注意力。那隻是個竹子做成的死物,它給他帶來一種對於異域天涯的向往。

女孩的視線也沒有看到,韓說早已成長為同樣英偉的男子,他在這一戰中以雋行都尉從衛青大將軍出戰寘渾,至匈奴右賢王庭,經過激烈的搏戰抓獲了匈奴小王,以一千三百戶被那個坐在最高處的男子封為龍頟侯。

小韓將軍收回許多年來一直停留在女孩曼妙背影上的目光,用鑲嵌著寶石的餐刀整齊地割開漆案上的薰鹿肉——從這一刻起,一切都該結束了。

韓說以軍功封侯,他卻非常討厭穿著戎衣出入殿堂。他自己比誰都清楚,穿上了戎衣的他,和那個行走在軍營裏,軍容嚴謹的霍姓少年始終不可能重合在一起。盡管那個少年在此時還寂寂無名,他的成名在兩年之後。

當小韓將軍偶然興起,去看望已經成為了夫人的她時,他看到,她的臉上泛著將死的灰白色。她奄奄一息地用幹枯的手推出那把“芙蓉瑤”,鮮潤的芙蓉石顏色越發襯出她生命的衰竭。她要他把這把琴送給能夠將曲子彈進霍將軍心裏的人。她窮其一生,也沒能夠達成的願望,希望這張琴能夠替她完成。

他接下了琴,口中滿不在乎地敷衍著垂死的女孩,究竟如何做他也不知道,更沒放在心上。他原先清秀純潔的麵容,如今裝滿了戲弄人生的不羈。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她也不是當初的她。這些年,他確實改變了許多,其中,最大的改變就是,他已經成為了皇上劉徹第二任的禁臠。他得到了皇上很多的寵幸,甚至,很多人將他以命換來的侯爵也視作是皇上“寵幸”的一部分。

那又怎麼樣,他已經不在乎了!相反,他很高興自己有機會站在紅塵的一邊,看著那個霍姓少年正以更加轟轟烈烈的方式,重蹈著他的覆轍——傾盡一切,在世人眼中依然不過是個寵佞之臣!

他年華正好卻淡出軍務,留給所有人一個雋雅瀟灑的背影。隻有偶然看著天上的流雲時,他的心中才會有一點點隱約的痛。

他那個流雲般飄逸風liu的哥哥曾經說過,得到皇上的寵愛,就可以得到一切。

他覺得哥哥騙了他。他希望他那英俊的哥哥一直活下去,他還希望那個梳著兩個抓把頭的可愛女孩跟他無拘無束地聊天。他做了他能夠做的所有事情,可是一切依然是水中花,鏡中月。

他帶著“芙蓉瑤”在坊間行走,讓各種各種的姑娘彈它,他存心折辱這張琴。直到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女孩用生疏的手法彈了一曲《流水》,她彈得很差勁,連曲調都變形了。可是,當霍將軍把門一腳踹開的時候,小韓將軍忽然明白自己其實一直在找,為了童年失落的那個女孩而尋找著琴的新主人,如今,他覺得他找到了這張琴的歸宿。

我聽完韓說的故事,把琴交還給柳姑娘,回到了百樂門。

我還沒有把事情完全想好,我沒資格拿這麼好的琴,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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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來到未央宮的漸水宮門旁,我不知道,整個長安城還有哪裏能夠讓我如此接近霍將軍。他曾經在這裏練過那套奇怪的劍法,他一個人舞,我一個人看,未央宮的柳樹下,隻有我們同在。

我站在他舞劍的堤岸旁。今天,又是一個無風的夜晚,垂柳靜靜地垂在漸水之上,看不見一點兒波動。

就在這時候,我的眼睛前掠過一絲浮波。也許是此處河堤有一個暗道涵洞,傳來一陣過堂風吹在垂柳枝上,一株垂柳便隨風擺動起來,因不是自然風,它擺動的軌道便有些特別,它在安靜的漸水上畫動著屬於自己的弧度:一道彎,一道彎,又是一道彎……

我的心中若有所動,從身邊折下一根樹枝,隨著那垂柳的動意而起勢,劃開一道劍訣。我的劍法很奇特——不事防禦,不做進攻,劍隨腕走,腕隨身動,在一招一式之間畫過一道道弧度:彎彎,彎彎,彎彎,彎彎,彎彎……

——目不隨劍走,心似乎飄遊在遠方,唯有手中之劍,默默訴說著心語:彎彎,彎彎,彎彎,彎彎,彎彎……

——出劍不見狠辣,收劍不見利落,走劍不見輕靈,回劍不見鋒芒。每一劍都從不同方向畫著一個同樣的弧度,以不同姿態描著一道同樣的彎。劍與劍之間反反複複隻有兩個字,那就是——彎……彎……

原來,這就是他那套奇怪的劍法……這就是他的選擇……

樹枝從手中滑落,我抬頭看到的是未央宮的燈火。

耿耿長夜心未央,千萬垂柳的枝條擋在我和未央宮之間。

漸水上,朵朵粉色的芙蓉打起了花苞,似乎隨時會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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