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現在回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這幾天,我沒有看到晏小姐計算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不計算了?
我總是猜不透別人的心思,小時候我猜不透塵的心思,大了一點我猜不透齊的心思,在梅花林裏我猜不透霍去病的心思,我一直記得他那雙盛滿荒落的眼睛,我傷害他了嗎?
應該不會,他不是一個容易受到傷害的人。他足夠冷靜,足夠堅強,足夠麵對一切……
我一遍遍回憶著他的眼睛,我很少有研究人的興趣,除非對方是我狙殺的對象。可是,我現在真希望自己曾經認認真真看過許多人類的眼睛,這可以幫助那天的我積累起許多了解他人的經驗。
這樣的話,隻要他那雙眼睛裏麵的一點波動,我就能夠感知他的痛苦與歡欣。我知道,這樣子的人叫做善解人意。
一切都已經遲了。
我和小姐在河西大地上走了十幾天,終於快要走出河西草原了。
“小姐,你這些天待我這樣好,真的隻是為了用我的眼睛回去嗎?”我追上晏小姐的腳步。
小姐走在前麵,邁的步子很大,她並不回答我。她不想回答,我也不能多問什麼,隻能安靜地跟在她後麵。走了一段路以後,小姐突然止步,轉頭看我:“彎,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不要死。”
我抬起睫毛,不解所以然地看著她,她返身走過來:“彎,不許死!這是命令。”
我隻是聲音單調地告訴她:“小姐,我們要走出河西了。”
前麵是墨色的樹林,後麵是青色的草原,我們一起回頭眺望這片長草如茵的大地。
草原與蒼天接壤處,雲層複雲層,疊疊複高高,組成一幅幅龐碩巍峨的雲團幻象。這些幻象仿若鐵鑄雄關,仿若五嶺逶迤,仿若高山大巒,雄蟠虎踞,威勢赫赫,似乎可盤亙千年屹立不倒。
隻眨眼的工夫,又在風的推動下,化作別的陌生事物。
倏忽彈指間,白雲蒼狗時。
站在這些宏變的巨雲之下,
我,隻能算一枚小小芥子。
正要回頭,雲層堆疊出一片淡淡的煙灰色,那色彩組成一隻高昂的馬頭,頑皮地衝著我歪嘴。
西西,是你來接我了嗎?
我知道不是你,那隻不過是雲之幻象罷了。你早已轉世投胎,做了另一個快樂的生命。
西西,我一直責怪是你將我們大家卷入了這場無妄之災中,現在我知道了,將大家卷入這場戰爭的是我不是你。
你放心吧,從此,我再也不能害人了。
正在這樣想著,西西的煙灰色馬頭狀雲彩在一片風波雲動中又一次不見了蹤影。
皮膚裏似乎突然有了許多活物在跳動,我感到全身都在碎裂,我慢慢蹲下去,小姐拉住我,隔著厚厚的麵巾,她在我耳邊叫道:“彎,不要死!!”
這不是我可以做決定的事情,怎麼可以要求我呢?
一股涼絲絲的氣息從我的脈門傳入,小姐又在做徒勞的努力了,我已經知道這次是最後一次發作了,從此以後我就解脫了。
涼絲絲的氣息讓我的頭腦還殘存著一點點清醒,這讓身上那毒蛇鑽噬的感覺一毫不差地傳入我的頭腦中樞,痛苦清晰地讓人無法忍受。我掙紮起來,希望擺脫她的手掌,沒有她護住我的心脈,我可以很快就過去的,她為什麼這麼恨我,一定要將我折磨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