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歌心喜若狂,救星到了。
轉身去看公子胤,隻見他雙眉淡然,波瀾不驚,絲毫未見喜色。
是的呀,就算狼狽逃竄,公子被擒的時候,也從未有過一絲擔憂的神色。
冥想間,孟雲已馳大隊人馬正朝這邊殺來。
為首的兵頭兒,眼見大勢已去。惡從膽邊生,決定放手一搏。
手持劍刃,竟向公子胤麵門殺去,繚歌雙目睜圓,身姿淩厲撲在公子胤身前。
公子胤渾然一驚,廣袍左袖運風蕩起,袖角直劃在兵頭眼珠上。
兵頭驚痛。劍尖失了準頭,一劍刺進繚歌皓白的手腕裏,瞬間,大股大股的鮮血,沿著劍身,將她淺碧衣袖,染盡猩紅。
公子胤一腳將兵頭踹過,長劍抽落在地。
他急忙將懷中隨身帛絹拿出,替繚歌止血,包紮。
這時,孟雲也已趕到。他命小隊人馬護送他二人衝出長蕩峽。他留下斷後。
黃昏時刻,秋雨無聲息地飄灑,漸漸聲如流水顫顫,彌漫了天地。
在雨勢漸大時。
公子胤與繚歌躲進了長安城外,已荒廢的山神廟裏。
繚歌麵色蒼白,虛弱地躺在幾堆幹草上,旁邊已生了篝火。
公子胤將隨身的大氅披蓋在她身上,將僅剩的淡水都喂給了她。
天快黑透,孟雲遲遲才返。竟帶回了一位山野郎中,郎中查看繚歌傷口,便道:〞耽誤了,這傷口都有些腐爛了。〞
拿出醫具,便急急救冶起來。繚歌雖幾近昏沉,但意識尚清醒。耳邊,回響著公子胤與孟雲的聲音。
〞回稟公子,不出您所料,您前腳剛走,後腳易府便有人將您此去長安的行蹤傳了出去。〞
〞是王嘯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動用這麼大量的錢力,物力。〞
〞我奉公子將命,在公子對風築下令去往長安之前,便率易府親兵,把守在風築各處。〞
〞細作是何人?〞
〞隻逮到傳信的兵丁。〞
〞連雲弟你都抓不到的人,看來,此人非池中之物。〞
〞屬下依計行事,便即刻星夜兼程趕了過來。〞
〞令公子受驚,還請公子恕罪。〞
〞無妨,雲弟,你已做的很好。〞
〞命令,部隊休整,原地待命。挑選幾十個精兵化裝成普通百姓,兩日後,隨我們進城。〞
雨停風止。
兩日後。
繚歌也隨他們一起入城。
她不便行走。公子胤想回程時,再為她尋個好郎中。但孟雲卻執意要將她帶入城中冶傷。公子胤知道兩人是結拜兄妹,便遂了孟雲。
在芳藥齋,一位老郎中為繚歌重新清理了傷口,包紮。
老郎中卻直言:〞姑娘的手,一則傷口染風,耽誤了。二則,劍刃挑傷了經絡。往後,穿衣吃飯不成問題,但想撫琴弄墨卻再也不能了。〞
孟雲道:〞多謝大夫了,無妨,請為我們配方抓藥吧。〞
孟雲是真以為無妨的。
他是武將,認為傷處隻要不損及到身體,不傷及性命就好。而且,左手不耽誤筆墨。何況,兩人相處日久,他亦從未見過繚歌撫琴。
繚歌則在一旁,心如刀割。自己最珍愛的一手音色,從此,便要廢了。
雖然,從知道夏府棄她而去時,便發誓,此生再不撫夏氏一族引以為傲的箜篌。
但,畢竟,不能撫和不撫是兩回事!琴技,亦是一個女子,立身於世間上流的根本。
但她麵上,一句話也沒有。狠壓持著心中的痛惜,怕流露出來,讓公子胤愈加愧疚自責。
而公子胤,看著她隱忍的麵容。一絲心疼劃過肺腑。
他知道,她,是會撫琴的。
每當她為自己煮茶,鋪開紙卷時,他總會看見,她雪白的指腹上有幾個微黃的斑點。
那是多年撫琴的痕跡。
他這一生為易氏,生命之所倚,真情之所係,皆可兩拋。用人不計取舍,謀事更從不後悔。
但心中對這個女人,竟然產生一種不可言說的愧疚。
像細霧鋪灑時,書桌上明淨硬適的畫紙,總會被一股濕柔所繞纏,揮之不去。
〞藥已配好,誰來取藥?〞掌櫃掀開簾子,往外問話。
〞我來。〞
孟雲走進後堂,去取藥包。
公子胤也趁此起身,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日後,恐怕會負這個女人良多。
公子胤徑直走到雕花扇前,望向窗外高遠蕭索的天際。他驀然想起,長安飄搖千裏的飛雪,是北漢四十一郡中冬日最為幻美之景。
也是,他,最喜歡的。
不知今日,這位故友已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