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沒有哪一年的雪,像寧琪十年的那場,下的綿延蒼茫,似永無盡期。
無瑕的雪花從關外一直鋪到天都長歌,掩蓋了無數永葬異鄉的忠骨。那些血淚,那些戰歌,那些不為人知心酸故事,都一並葬在茫茫雪幕中。無邊無際的淒寂荒原,透著淡淡的薄涼。
喧囂繁華的天都,竟也沒了歌舞升平的模樣。一條條白幡,蕭瑟的垂著,隱隱的,和著未亡人的嗚咽。第一章夢裏不知身是客
“少爺,老身不能再伺候您了,皇宮裏可不比將軍府,處處都要小心啊。”蒼老的聲音沉重沙啞,使這凜冬更添幾分壓抑。
“嗯。”淡淡的一個鼻音,“你服侍我將軍府多年,府裏的那些東西便都給你來處理吧,你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嗬,說是寄養呢。我還是會回來的。”一個約莫六歲的稚童靜靜的看著灰濛的天空,聲音淡漠悠遠。說罷,她轉身深深看了一眼府外的鎏金大匾,袖袍一揮,決然地上了馬車。
年邁的劉管家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華蓋馬車,長歎一聲“這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禍,以這孩子的性子,又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啊。”其母秋清霜難產而死,而其父洛長風隻鍾情秋清霜,且常年征戰沙場,因此碩大的將軍府也無其他親人,隻有這些下人陪小少爺洛茗歌說說話了。
他是看著小少爺長大的,雖然將軍父子甚少見麵,即便見麵也不像尋常父子形影不離或相擁而泣,可是他能感覺到將軍對兒子的淡淡寵溺和深切期望,而在小少爺心中將軍就是不可褻瀆的英雄,那種深深地崇拜從他那剔透的雙眼便能看個分明。獨自在府中時,他也是整天研究那些同齡孩子看都看不懂的兵法戰術,便也有了“天都第一神童”之稱。可如今,將軍卻在那場令天地都為之變色的悲戰之中永遠的倒下了,可惜啊可惜,那樣一位風姿絕代的人物,就這樣隕落了。而小少爺也變了個人,不再和丫環侍童們逗趣了,隻是一日日呆呆看著將軍生前的畫像,無聲無息,無悲無怒,周身散發著孤絕的氣息。
寒風穿過直刺天空的樹杈,發出瑟瑟的枯響。黑色肅穆的馬車緩緩駛入了眾人的視線,那一幹原本全身縞素的王公貴族全都伸長了脖子,想一睹這個從未在公眾場合出現過的洛家如今唯一的後人的風采。越來越近,空洞的馬蹄聲終於停下。緩緩地,一隻纖小的手撩開了帷幕,冬日暗淡的陽光輕輕地打在車中稚童的臉上,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周圍的人在看清她的麵容後竟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小小的臉,似女孩般瑩白纖柔,似是因為常年不見日光,透著一股病態的蒼白;而那雙黑如黎墨的眼睛,不知是是重瞳的緣故或是本身性格的原因,散發著深邃堅定的光澤。眾人在心中不禁暗歎:如此風姿之子,果真不愧是將門之後啊。
洛茗歌輕捷的跳下馬車,無視眾人的各種目光,徑直走進了盤龍殿。
大殿的正中央,正是她父親洛長風的靈位。他在短暫的一生裏,創造了無數的神話,為冀淵國的子民撐起了一把用血淚灌注的太平天地,其忠心天地可鑒。琪帝為慰其英魂,特為其舉行國葬。又封洛茗歌為靖國侯,收為義子,與太子龍麟齊尊,歸於皇後膝下,由皇後撫養。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盯著那尊深紅木靈牌,眼前浮現著她曾與父親一起度過的那些短暫時光,而正是在那些時光,他的言行幫她塑造了她的人生觀。“人活著,就必要為了心中所追求的信仰做出犧牲,即使失去生命,這樣的人生才是完整的。”父親,你一語成讖,既然你不曾動搖過,那麼,剩下的路就由我來走,你無法再庇佑的子民我來守候,你無法實現的願望我來完成,您,安心去吧。在心底默默許下誓言,洛茗歌伏下身子深深地磕了個頭,然後站起來,目光落在一直被她忽略的琪帝身上:“亡父在臣心中勝過一切,請皇上恕罪。”琪帝見其不卑不亢,聽語氣像是在為先前將他忽略的無禮道歉,卻絲毫不帶一絲畏懼和卑下,心裏暗讚一聲: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風度,將來必非池中之物啊!剛才的不悅一掃而空,“既然朕已收你為義子,你以後便稱我為父皇吧。”眾人一聽這話心中一驚,想不到才剛一見麵,皇上就認可了這個孩子。“臣心中永遠隻有一個父親。”還不等眾人緩過勁來,她硬生生的拋出這句話,大家隻覺得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這孩子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啊,此等千載難逢的機會,別的孩子搶都搶不來,她卻斬釘截鐵的拒絕了,眾人隻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抬頭看看,皇上的臉上明顯蒙上了一層陰霾,氣氛瞬間凝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