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眾佛,曆盡無量劫,六度萬行,證得無上佛果,入於無餘涅槃。無人、無我、無眾生、無壽者相,法身非相,法亦非法。然經文之於我等,尚需持之以恒,日日念誦,方可循序臻入那無人、無我、無眾生、無壽者之真佛境。到那時,才可能真正理解‘真佛境者,也非真佛境,故曰真佛境’之含義。”
小林佛寺,大殿裏,心遠法師,聲如洪鍾,正在為眾弟子、信眾解說《金剛經》要旨。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無不欣然皈依。
……
老僧心遠一卷經文解罷,慈眉垂鬢,善目微睜,微笑著環視眾人。此時眾人若是心生疑惑,便可自行提問。
一名中年僧人,緩緩起身雙手合掌於胸前,提出疑問,語速平穩:“大師祖,《金剛經》說,佛法非法,淨土非真,然我等眾人修行,但求往生那莊嚴佛土,此說,當如何理解其中矛盾之處。”
眾人聞說,微微點頭,紛紛付議此問。
心遠微笑依然,好像正等此問,嗬嗬笑曰:“參悟佛經之路,當循序漸進,若是起步伊始,便羨慕那萬裏之外,中間情形豈不盡漏。若是對初入佛門之弟子、信眾,卻說‘法亦非法’,那聽聞之人,豈不懵懂,繼而聽之任之、不了了之?”
中年和尚微蹙眉頭,思考片刻後作釋然狀,繼續問道:“弟子懵懂似有所感,不知合否。佛說“法亦非法”者,之於那成就三果之弟子,因其境界之大信心故,才能於彼境界,再入新境界。而於我等,則以現有之信心,戒定而生慧,循序而漸進,可也。”
心遠祖師嗬嗬大笑:“淨土曰極樂,大千能廣納,緣法於各人,最大是心意。所願隨心發,行滿時必至。心中有惑交給佛祖,心中有信且持且行,可也。”
眾人聞言閉目,少頃皆有所悟。
說法行將結束,心遠一改素日沉默之慣例,繼續又說道:“好了,今日我便將坐化,再與眾位多言幾句。”
眾人聞言無不驚駭,“這怎麼可能!大師祖莫非是與我等說什麼機鋒吧。”
心遠依舊笑曰:“生死不過自然規律,我今已八十有餘,坐化也是自然。死死生生,也不過換做一場新人罷了。眾位當清醒,爾等所皈依的,不是我老僧,而是佛祖留下真經中,所說之法。持之行之,莫要欺人欺心,便是在成佛路上,循序而行了。”
說完,便一改平日裏莊嚴神態,麵露愁思,卻似那哀怨的少女,出口成詩:
昨夜東風昨夜花,
晨來半地掃芳華。
人言東風不解粉,
花好時節不待發。
我道東風心有難,
天下誰人不惜花。
東風尤憐芳華去,
相親卻作百花殘。
柔軟若是隨風舞,
金作骨來玉妝身。
眾人聞言,不知所謂,無不驚詫遲疑。
而此時的老僧,早已留下遺蛻,神遊他境去了……
……
“靈兒,愚姐慚愧,虛長妹妹幾歲,這些許光陰著實是虛度了。不想妹妹乖巧可人兒,卻也如此俠義。”
“姐姐出手,也未必輸給他們。那幾個軟骨小子,連基本的步法都不穩,在這學堂整日隻知呱噪,徒費學資!”
對話的是一雙玲瓏的小女兒,二女青慧兒,三女青靈兒,是這昌隆鎮上富賈青文宇家中的千金。
要說這個八歲的三女青靈兒,呱呱墜地,就能慧目圓睜,四下裏認人。家人說話,她似乎也能聽懂,總是似有若無地回應,人都說這女兒通靈,是大慧大貴之人。
可誰能知青靈兒心中所想。
那日,小林寺中,自從她吟出那首詩,真靈離開小林寺,便恍恍惚惚如睡醒一般,成為了這家初生的三小姐。
說來也怪,自己竟然記得前世裏的一切,甚至連到了晚年早已忘記的陳年舊事,都記得清楚。
她這幾年作小女兒態,本應十分辛苦。然而生為女兒身,真的就有一顆女兒心。如若不然,如何讓一位八旬有餘的老僧,扭扭捏捏地做一個安分的小女兒。
宿慧者,天之驕。半個時辰前,一件瑣事改變了她在家人心中的形象——
青家在鎮上有間大書院,鎮上孩童,多來此處讀書。
學堂裏,青靈兒正手把一冊《論語》,讀到“巧言令色,鮮矣仁”,就聽到前方一聲幼女的哀叫:你們討厭,我要去告訴先生。
青靈兒聞聲望去,學堂裏的惡霸樂生財,正掐著腰站在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學生桌前,身後跟著他的兩個跟班——黃芪和柳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