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自己種的因果他坦然承受,但是當多年後他第一次主動麵對自己的兒子的時候,他突然有些猶豫,該不該將他們之後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呢?他們之間除了同樣姓昆,同住一個屋簷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羈絆,若是再貿然將這最後一層平靜的表象戳破,他們會怎樣?
“父親,有事?”昆謹見昆品祥頓住不說話,出聲詢問,“如果沒事,我還有些文件沒有看完,先去書房了。”昆謹拿起帶回來的文件包,往二樓上走。昆品祥看著昆謹緩步走上樓,兩人錯身之際,他才恍然發覺昆謹居然比他高了這麼多。
上一次父子倆麵對麵的場景似乎還停留在那個不及他腰間的小孩,板著一張小臉將手裏的成績單遞到他麵前,大大的眼睛裏是可以控製的期待與渴望。昆品祥第一次這麼直觀地感受到,原來已經二十年。
“你是不是在對付童家?”昆品祥來不及理清自己腦子裏那些紛擾的思緒,在昆謹即將走進房間的時候出聲問道。昆謹握著門把手的手頓住,回過頭看著昆品祥冷聲問道:“父親怎麼想起問這個了?”昆品祥在兒子冷然的目光下有些尷尬。多年不曾關心過昆謹的他如今一開口,反倒有點興師問罪的意味,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理虧。
昆謹顯然是這麼想,看著昆品祥的目光越來越冷硬,開口說道:“說起來,一周之後就是媽媽的忌日,今年您也不跟我一起去嗎?”昆品祥愣了愣,下意識地說道:“我會提前去的,你不用……”
“您連母親的忌日都不願意跟我一起去祭拜,卻願意等我一晚上,就為在我回來的第一時間詢問關於童家的事情?”昆謹看著昆品祥的眼裏漸漸染上些許恨意,為什麼他跟他的母親這麼多年都沒有在這個男人心裏留下一點痕跡,童家……不,應該說那個姓李的女人就能輕而易舉的做到。
昆品祥有些難以開口,昆謹的指責句句都是實言。他是當年昆家商界博弈之下的犧牲品。黃小潔和昆謹又何嚐不是他這麼多年對昆家沉默報複的犧牲品?他確實沒有資格在昆謹麵前理直氣壯。
“我隻是……不希望你在不理智的情況下做出什麼日後會後悔的事……”昆品祥說道,昆謹聽到冷笑一聲,反駁道:“怕我後悔還是怕您的老情人傷心?”這樣說話已經是極為不禮貌了,昆品祥皺了皺眉,還是溫聲說道:“昆謹,當年的事確實隻是個意外,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而且這麼多年我跟……我跟她從沒有過聯係。”
昆謹垂下眼,轉身打開房門對昆品祥說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先辦公了。”說完不等昆品祥回答,走進書房反手關上房門。留下昆品祥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扶著走廊的扶手怔怔地發呆。
父子做成這樣,也算是獨一份的了吧。果然外表有多顯赫內裏就有多腐敗,夫妻、親子到最後竟然都沒有個善終。昆品祥看著燈火通明的客廳,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想,若是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即將離世,他的病床前,會不會空空如也,隻有冰冷地儀器與他相伴。
書房裏的昆謹背靠著門,全身的力氣都卸去,整個人甚至有點站不穩。他手裏拿著的公文包滑落在地上,伸手捂住眉眼。他心中的恨意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昆品祥挑起,那個男人為何能冷漠成這個樣子,結發妻子,親生兒子都抵不過他那場無疾而終的愛戀,這麼多年他死死堅守著那些虛無縹緲的過去,從來不曾分過一絲一毫的注意力在這個家裏,剛才聽見他詢問的一瞬間,他還有些受寵若驚,可惜下一秒他就被那個人打入深淵。
他不知道昆品祥是怎麼知道那些事的,可是如果不是因為事關童家,事關李玉芳,他怎麼可能分出心思來關心他的事情?比不過就是比不過,他不甘心了二十年,到最後還是隻有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接受不等於他就認了,如果連他都承認這個事實,不在意不反抗,那他母親的死不久徹底成了一個笑話了嗎?
愛到瘋狂的女人到死也沒能為自己爭來應有的回應,在她死後十多年之後,她的丈夫還是念念不忘另一個人。
多可笑……多殘忍……昆謹苦笑,這讓他怎麼甘心……怎麼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