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坐在望荷池邊,使衣袖沾了清涼的湖水狠狠地抹上臉頰,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雙頰開始灼灼的疼痛;直到,我認為這樣的用力足以將那從裏到外的髒汙徹底洗了幹淨,才終於住了手。

我捧起火熱發燙的臉頰,用力地睜大了眼睛,迫使眼眶內那滾動著的晶瑩不至於跌落出來。

深藍色的天幕之上,月亮小心地躲在雲層背後隻露了半張臉出來,那原本應該屬於它的一練光華竟被幾粒星芒平空取代。不願再看那個委屈得小媳婦一樣的月亮,我咬牙垂首,有些惡狠狠地望著湖麵上那個兀自晃動著的倒影。

“敬華郡主,敬華郡主……”不遠處的院牆內傳來低低的人聲。

啊,是劉嬤嬤尋我來了。聽到叫聲,我慌忙直起身子,以湖麵做鏡匆匆望了一眼便奔至牆角的土山上,輕輕一躍,便翻了過去。站定之後,我胡亂地拍打了淩亂的衣裙,大步跑開。

“嬤嬤。”我從林中鑽了出去,迎向前頭搖搖晃晃的燈光。

“郡主。”劉嬤嬤聽到我的聲音,急忙加快了腳步來到我的身邊,卻在看清楚我狼狽的模樣之後猛地一愣。

“剛才跑得急了,不小心弄髒了衣裙。”瞧見呆呆看著我的劉嬤嬤眼中晶瑩一片,我咧了咧嘴,苦笑著解釋。

“郡主。”劉嬤嬤癟了癟嘴唇,卻沒有出聲,隻是大步著上前撫著我下頜處的一點髒汙,“這裏,沒有洗淨。”

“嬤嬤。”忽然感覺到一陣鼻酸,我趕忙大力地推開了劉嬤嬤,高聲嚷道,“快回去吧。”

“是。”劉嬤嬤微微退開,轉過身去為我照明了回去的路。

我努力地抬高了頭,跟在劉嬤嬤身後穿過長榭回到那間掛有一串紫銅風鈴的別院。

進了院門,我示意劉嬤嬤先到娘親那裏,自己則是回去重新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裙之後才出來。

立在那間悠悠傳出鼓瑟之聲的居室外,我抿了抿嘴唇,努力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抬起腳步。

“劉嬤嬤,一會兒阿瑟要是看見今天有她愛吃的蘆筍,一定會很高興的。”是娘親的聲音。

“是,是啊。”劉嬤嬤輕聲應和著。

我收回腳步,就那麼靜悄悄地立在門口朝屋內望去,隻見娘親抱著那把永遠也不會厭煩的瑟正坐在食桌旁邊。食桌上,盛著清寡小菜的四隻碟子之中有一隻稀稀地混有幾根竹筍,我猛地抬頭,卻撞上娘親滿是欣喜朝我望來的眼睛。2

“阿瑟,快過來。”娘親輕快地衝著我招手。

“娘親,我不餓。”我微微張了張嘴,還未曾來得及將一個並不怎麼燦爛的笑容堆出,就再也撐不住似的忽然轉身跑了開去。

“阿瑟!”身後是娘親慌亂地叫聲,卻留不住我逃也似的腳步。

衝進自己的房間,猛地關門,我死死地倚在門上,仿佛身後有人追來一般。

“篤篤篤”

身後響起低低的敲門聲,然後是劉嬤嬤軟軟的聲音,“郡主,出來用晚膳吧。”

“嬤嬤,”我用力地吸了鼻子,努力地大睜了眼睛低聲回答,“我,真的不餓,不想吃。”

門外的劉嬤嬤沒有再說話,隻是半晌之後才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聽到一陣細碎的衣裙拖地之聲逐漸遠去,我猛地撲到榻上,定定地望著床頭的窗格上一道道深刻的劃痕。我深吸了口氣,從枕下摸出一把刻刀,用力地又添上一道。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我穿著娘親新為我縫製的新衣雀躍在梅子林中,忽然一陣喧鬧的人聲傳來,打亂了原本隻屬於我的平靜。

“咦?這是哪裏跑來的一個顧影自憐的醜丫頭。”

“可不是嗎,居然穿著這麼一身五顏六色的奇怪衣服,真是笑死人了。”

看著眼前人兒旁若無人似的一唱一和,我用手揉捏著身上這件娘親縫給我的百家衣,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眼前的人我是認識的,因為各色的家宴之上,王爺是最喜歡將他們兄妹帶在身邊。他們倆是王爺最寵愛的惠夫人所出,一對如玉璧一般漂亮的雙生兒,小我兩歲的弟弟旻軒和妹妹敬珣。

“醜丫頭,你是哪個院裏的,怎麼這麼沒有規矩?”敬珣猛地叉著腰上前一步,大刺刺地向我望來。

“我,我,”猛然意識到她口口聲聲的醜丫頭竟然是在指我,我先是後撤了半步,繼而大大上前一步挺起了胸膛高聲道,“我不是醜丫頭,我也是郡主,還是你們的姐姐。”

“姐姐?怎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敬珣猛地瞪大了眼睛,偏轉腦袋望了望同樣愣愣的旻軒而後又望向我。

“我……”聽了敬珣的話,我喉頭一澀,竟然說不出話來。

“好一個大膽的奴才,竟敢冒充主子!”見我隻是囁嚅著並不出聲,一旁的旻軒突然一甩手中的馬鞭,那上好軟皮所製的長鞭便豁然朝我飛來。3

“啊呀!”我驚叫著向一旁跳開,卻因躲避不及被鞭梢蕩及,右肩處的衣裳生生裂開了一道口子。

“郡主,小王爺!”林中幾名牽了小馬駒跟過來的侍女看到這邊已經亂作一團,急忙叫著衝了過來,想要拉住敬珣和旻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