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暮雲向晚,一日黃昏已盡。
萬仞孤崖絕頂之上,猶見殘照伶仃,合峰巒一線,絕明光萬千。
風卷簾動,交互間撞擊出極悅耳的清音。讓人仿佛置身於山明水秀之地,正閉著眼,聆聽著不遠處溪水淙淙流動之聲。
泠疏站在客棧二樓臨街的窗戶邊,靜靜的注視著帝都黃昏時刻的街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待總是最難熬的。好在,此時天邊斜陽已全部沉下,城中各戶人家也慢慢亮起了燈光。
弦月淒清,夜色闌珊。
極快的換了一身衣裳,泠疏越窗而出,飛簷走壁,徑往定安侯府掠去。
定安侯府內此時正是華燈初上,霓影交錯,好不熱鬧。
循著記憶中的方位,來到沈謨深的書房頂上。泠疏小心的揭開房頂的瓦片,向下看去。
隻見一個四十歲上下,穿著一件深暗色袍子的男人,正坐在案牘前,聚精會神的看著桌上攤開放著的書。
他長相俊逸不凡,即便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仍不損其絲毫風采。
夜色漸深,冰涼的風吹開窗扉,倏忽間,一室涼意。
他起身關窗,轉回時,沉吟片刻。抬腳走到書案前,打開機關,自暗屜中抽出一卷畫軸,小心翼翼的展開來。
泠疏細眼看去,畫中有一女子,正站在月華如練的中庭,拈花巧笑。她生的眉目如畫,仙姿雪顏!
奪造化,蘊靈秀,集天地盡韶華。
那畫中人正是她今生的母親——雲遙暖!
“暖兒,一眨眼,你已經離開了我十二年!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沈謨深拿著畫軸,慢慢走到案牘前,小心的將畫放下。輕輕的用手撫上那張絕美的臉,恍惚道:“我們的清清應該也已經長大了吧?有十七歲了呢!”
涼風拂過泠疏的發梢,將劉海撥下,讓人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
沈謨深依舊癡癡的看著畫中之人,喃喃自語:“這十二年來,清清從未回來看過我一次,我派往滄州去的人也從未見到過她。想來,她也是怨著我的……”
他抬手輕撣著畫上的細塵,眼中流露出極致的哀慟:“暖兒,如果…如果有來世……,你…是不是……”,是不是……寧可再不遇見我?
話未盡,淚如注,竟無語凝噎。
斷線的淚水,滴落在卷軸上,墨色被暈染開來。
沈謨深心急如焚的用衣袖沾著濕處,小心的一點一點的吸盡,唯恐毀了那畫去。
“暖兒……,”他心痛的看著畫中女子,眸子裏盡是化不開的深情,“若有來生,你可願再嫁我一次?”
可惜,斯人已逝,無人再能回答他。
等到沈謨深離開書房後,泠疏偷偷的潛了進去。取出畫軸,執筆落下幾字:
‘與君長決絕,來生莫相識。’
卷起畫軸,將畫放回原處,她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記得那一日,下著雪,素裹銀裝的天地,風吹的人臉生疼。
久病的娘親吃力的倚靠在床邊,溫言細語的安慰著哭個不停的她,看著窗外的雪景,笑著說:“若有來生,不求傾城國色,不求富貴以極;隻願兩心相依,白首不離。”
那日娘親曾說過的話,至今仍言猶在耳,一刻不敢或忘。
寒風透骨,習習吹在臉上,刺得她渾身一個激靈。
寧今生,從不相識;願來世,永不相逢!
……
一路臨花踏葉,直奔東跨院角落處的‘聆韻苑’而去。
精致的小小院落中,此時燈火通明,那微光透過薄薄的窗幕,散發出溫馨的暖意。
房內的女子正對著銅鏡拆發卸妝,依稀可見那曼妙的腰身,以及那模模糊糊,看不甚清的秀美臉龐。
琴韻慢慢的放下自己的長發,拿著發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著。看著自己保養的很好的一張臉,她漸漸的露出得意的笑容……
當年的她不過隻是那個女人身邊陪嫁的一個丫鬟,她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那個女人手裏,半點由不得她自己。可是,她卻愛上了文武雙全,才貌兼備的少侯爺——沈謨深!那時的她,隻能偷偷的將那一份戀慕藏在心底,絲毫不敢讓人窺見。
後來,她成了他的侍妾,她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躺在他的懷裏,盡情的享受他的溫柔。再後來,那個女人死了……
木梳‘啪’的一聲,被狠狠拍在梳妝台上。琴韻的唇角緩緩的勾起了一抹獰笑,秀麗的麵容也慢慢變得扭曲,醜陋不堪!
那個女人死了,卻還不放過她!侯爺每次到她房裏來,都是因為她曾是那個女人的丫鬟,都是因為侯爺需要一個人和他一起懷念那個女人!每一次,她都必須做出無比心痛的樣子,去懷念那個奪走她幸福的女人;每一次,她都隻能配合著侯爺,給他講那個女人待字閨中時發生的事,盡管她的心在滴血;每一次,她都隻能模仿著那個女人的行事、神態、舉止,來吸引她所愛的男人的注意!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