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每種生命都有終結的一天(2 / 2)

媽媽終於叫我了:“皮皮,為什麼轉來轉去不坐下,想弟弟了?”聞聽此言,我的眼睛濕了,走過去伸長脖子,把臉深深埋進媽媽懷裏。確實,下午我感覺孤獨,有那麼一會兒,時光當真在我這兒倒流,我重又回到兩年前,重又看到弟弟,看到他死時的情景,我這才知道所謂時光倒流,不全是好感覺。可這些事兒媽媽是怎麼猜到的?她放下手裏的書,捧著我的臉對我說:“皮皮別難過,每種生命都有終結的一天,你不也看電視嘛——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死亡。想開點兒吧小皮皮。你想開了對嗎?”原來如此,眼下沒什麼威脅到我家人。我把腦袋抽出來安靜坐下,讓她知道我沒事了。

媽媽很難知道我的心事:我原計劃在某一天,趁著和弟弟被帶著出行的機會,比如遠航,或者登山,總而言之是去探險,然後在意外的危險中獻身;就像媽媽故事裏的那隻狗,跳下水遊向墜河的主人,奮力搶救,累得吐血而死,可主人得救了。是的,好男兒要死,就應該要死得重於泰山!可弟弟是被摩托車撞死的。正因為如此我才特別難過,是我不聽媽媽話,不明白潛伏在現代生活激流下麵的險惡,帶著弟弟橫穿馬路,送了弟弟的命,那種死法,簡直毫無分量可言。

不過為了媽媽,我要想開一點。聽聽她的口氣吧,還當我剛滿月。她總是這樣,忽視我已充分長大。難道她真不懂我每活一天,就頂她五六天?或者她老是忘記,我的鼻子與眾不同,能聞見她嗅不到的氣味?所以我知道我的時間有限——她為何不用大人的口吻和我談話,好讓我多了解一些這個世界?她為什麼不珍惜現在不抓住時間的巨手,好讓我多聽她說些話,在彈指間為她做更多的事?她說話做事老漫不經心,難道她還真就相信,地球人能回到宋朝或者秦朝重寫一遍曆史?或者她相信了愚蠢的科學暢想,以為地球人竟能騎上時光之梭,回過頭去尋親?哎,真是這樣的話,媽媽可太天真了!

可我知道,我不能改變現狀,沒幾個人有本事改變現狀,就象沒人想到我有智性,隻有我自己知道一樣。我還知道,藏著那種眼神兒的媽媽,有副悲天憐人的心腸,這事兒她自己不在意,但的確能讓她快樂。如今我常告誡自己,別破壞媽媽的夢想,就讓她當我才滿月,甚至,就讓她把自己當成皮皮的子宮吧;她不是醫生麼,那麼好,我就耐心等著,等著讓她在將來的某個日子,把我當成她盡了大力卻無法留住的病人,平靜而安詳地送往來生吧,到了那天,她會明白事情的真相。況且她說過,弟弟去了來生,那裏是又一番新天地。

不過有件事情讓我寬慰:弟弟雖然去了,可他生前有個漂亮女友,她的身材嬌小,四肢優美,她的耳朵動彈起來尤如風中芙蓉,是我從前和現在的鄰居,常見她打院子外麵跑過。每一次我目送她的背影,都是無意中傳遞消息,不管有用沒用,總算費盡心機,盡了生者對死者的義務。弟弟曾和她成雙成對,花前月下。我的弟弟,應該死而無憾吧。

現在我很想知道,弟弟這位生前女友,對男友不辭而別怎麼看法?她是否還記得他?把弟弟遇難的消息加以告知,是件難度相當大的事。不過弟弟在天之靈,肯定對此慶幸不已,他也許並不喜歡把死於非命這類傻事拿去張揚;我也暗喜她不在現場,我不忍同類受到驚嚇,不管他是不是弟弟的女友。我慶幸弟弟曾經有過快樂——“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近來虎子老是這麼哼哼。難道說,虎子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俗不可耐地,愛上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