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我雖然還是那麼“皮”,但不愛和弟弟打架了。說到這個,得感謝虎子:有一天他順著弟弟的慘叫跑來,冷不丁從後麵把我一腳踹倒。我翻了個大跟頭,爬起來一看,黑洞洞的一管槍口正在前上方緊緊逼著我的腦袋瓜,槍口的上方,是虎子嚴肅外加氣憤的臉:“最後警告你一次,再欺負弱小,就取消你當哥哥的資格,如果再不改,就槍斃你!”嗯,他可真會裝腔做勢。我知道那是假槍;而且,我也不在乎當不當哥哥,否則當年不會那麼的爽快,把老大的位置白白讓給他。當哥哥有什麼好?狗就算當上哥哥,還是沒機會上學。可虎子的那一腳,最終讓我的自尊受到衝擊,我最怕虎子把我看扁了。我們不算莫逆之交,也不能算忘年之交,應該是道地的“竹馬之交”,算得上是鐵哥兒們吧?總之我早拿他當知音了;讓知音對我失望,那我還算什麼?我從地板上服氣地爬起來,踱到角落,抖落身上的毛,最後臥下來慢慢梳理皮毛,第一次進行階段性的思考:是否到了改變自己的時刻?
一轉眼,那些都成童年往事。常聽媽媽說時光如水,生命如歌,開始我還是那麼不當回事,我一向如此。以為媽媽重複這類歌詞,說不定是在挖苦那些濫調兒。不過現在我終於有了同感。現在回憶往事,往事真成雲煙。不過光陰既逝,多多少少會有收獲,看看我吧,都變成有智慧的狗了!隻可惜,我不能因此就感謝帶走了我生命的時光,很明顯,那沒什麼可感謝的。所以眼下,我除了心存“想和家人一塊兒呆著”這個俗願,就是急於想要活得“不俗”,雖然我知道,這是又一個俗願。
我最想和媽媽一塊呆著。雖然她有時說話做事都幼稚,但生性安靜,這樣,我能有個好環境思考問題。我感覺虎子上學之後,我們之間的差距不斷拉大,我不想局麵變得更加悲哀,試圖加以阻止。反過來說,媽媽這人雖然生性愛獨處,自以為“古來聖賢皆寂寞”,可世間哪有絕對的聖賢?所以,我終於成為她的伴兒,她凡事愛和我交流,我相信,就算講出秘密也不在乎,其原因之一誰都知道:家裏屬我可靠。
細想天工造物,深藏無窮奧秘與無限可能。據說我們是灰狼的後代,人類好像是猴子的子孫,人類選擇他們祖先敵人的後代做忠實朋友,我因此才有了媽媽的疼愛,真不知該如何感激造物。人一旦有了感激,大多存報答之心,人尚且如此,況乎狗類?我唯願活得長久,能夠好生報答媽媽。媽媽視我如知己,我當“士為知已者死。”
其實我猜想,媽媽也稍知我具有知性,才總和我談論,情況好比薛寶釵與林妹妹:此為“惺惺惜惺惺”。也許這麼說,有點抬舉了自己,可是連魔鬼都曾自詡,說它受到過歌德表揚,誇它“能隨‘時代的巨輪’,一同滾向前去”「2」,我又何必自卑?我雖不出身名門,不是公子公主,也不與人屬同類,家譜又無可考證,可與古人相比,我活著;與魔鬼相比,我堂堂正正,這就是大幸。我活在二十一世紀,我想我得無愧於造化,無愧於時代!我能做和該做的,不就是盡量和世界達成溝通麼?不就是努力讓世界充滿愛嗎?當然,對我來說,我的全部世界,就是我的媽媽,雖然她的全部世界,注定了不是我。
「1」二戰時英國對德組織‘安其奧奇襲’,丘吉爾謂之‘從背後撕破柔軟的腹部’,結果因指揮者大意,貽誤戰機,導致慘敗。指揮者為盧卡斯將軍。
「2」引錢鍾書先生《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