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邁出一丈遠,身後方傳來鬼哭狼嚎的叫喚聲,“啊啊……殺人了!娘,我被葉長安殺了……”
葉長安眉角一抽,心說幸好走得快,挺周正個郎君,聒噪的像隻麻雀。
她對另外兩隻小崽子招手,“把他帶回去,收攤了。”
連呂二口都瞧不上孫德才這樣的,哼哧了一聲,一邊拽著孫德才,一邊跟另一個小崽子炫耀:“還得是我葉老大,幹淨利索快刀斬亂麻,痛快!就這模樣的,給我都不要,你說葉伯他當年到底怎麼想的啊?”
不過他雖然瞧不上孫德才,但是心裏的疑惑卻跟他一樣,葉老大這個節骨眼上解除婚約,難道是真的想進洛陽城嗎?
……
幾人進城的時候,閉坊時辰將至,葉長安本想去官媒衙門取些東西,想想今天的正經公務還沒辦,回去不大好交差,遂作罷,琢磨著要不要連夜將事給辦了。
她未辦的公務便是替張屠戶家的娘子說媒,葉長安托她爹的臉,在官媒衙門掛了職,沒什麼大出息,但卻是她眼下安身立命的依仗。
媒官不入流,未嚐是人人都做得,需得有過人的口才,通達的人情,還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人品,葉長安哪樣都不占,就是拳頭硬,氣勢足,在她看來,一切能用拳頭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自從東都下了采選令,男男女女都操心著人生大事,於是忙壞了一幹媒人,除了給那些不願被列入采選名單的人及時婚配外,還要協作縣令大人上報整理戶籍,為防有人隱瞞虛報年齡,需得嚴格篩選排查。
雖然令旨上規定了采選年齡,但實際十二以上未婚配者,皆在戶籍篩選之內,過了婚配年齡而未婚配者,都要由官媒衙門強行婚配。
她現在欲要去尋的這位薛皮匠,便是其中之一。
薛皮匠自稱薛六,來常樂縣的年歲不長,也就最多兩三年的光景,是原先張皮匠的親外甥,因家道中落爹娘亡故而投奔親舅舅,卻不想人未至舅舅又先走一步,最終便隻剩了一個皮匠鋪子給他。
不過意外的是,他製皮的手藝活比他舅舅了得,久而久之卻也混了些名堂出來,就是傳聞他有些古怪,接什麼樣的活計全看心情,寡言少語又不怎麼與人來往,所以至今也沒說上個媳婦。
至於張屠戶家的娘子,亦是要過婚配年齡的老姑娘,如果能把這兩位說和成對,就算是去了官媒衙門兩大難事。
此時日頭西偏,嗚咽了一整日的西北風終於得以停歇,葉長安將依然冰涼的雙手從袖籠中取出,聚在嘴邊嗬了一口熱氣。
閉坊鼓聲催人,葉長安緊走幾步,踩著最後一個鼓點來到了薛六門前,舒了口氣,屈指欲敲門。
忽有一陣充滿暖意的香氣,刁鑽的從門縫牆角飄散開來,味兒雖然寡淡,但非常讓人眷戀,如果硬要掰扯一二,大約就是一日忙碌歸家後,她爹熬一鍋湯羹等她的滋味。
這麼一琢磨,葉長安頓時感覺腸胃一陣抽搐,十裏坡的陰風格外剮人,她早晨生吞的那兩隻粿子已然消耗的渣都不剩,被這湯羹的香氣勾引,抗議的天翻地覆。
正尋思著要不要先去填飽肚子再來,門扉忽的一聲吱哇開啟,葉長安的手指尷尬的屈在半空。
葉長安:“……”
她最討厭走道沒有響兒的人,跟見不得人似的。
不過眼前這位,確實有點一言難盡,入目所及,先是被其堆雲砌墨長須黒髯糊了一臉,整張臉上除了鼻子一官全須全尾的露著,其餘皆不分明,再瞧其衣著,身披一條不知所謂的及地長袍,腳踏露趾木屐,渾身上下都莫名的彌漫著一股頹廢懶散之氣。
除了身形頎長,暫時沒發現其他可取之處。
長的的確是高大,葉長安在女子中已然屬於鶴立雞群一類,站在他麵前,卻隻堪到肩頭而已。然其高則高矣,倒是沒有駭人的壓迫感,葉長安不慣仰視於人,遂退後一步與之對視。
不待她開口,薛六先道:“不防進來再言。”
葉長安一愣,沒想到是他先開口,眼下閉坊之時,確實不便在外逗留,遂從善如流的跟在他身後進門。葉長安一雙眼睛盯在他根骨分明且修長有力的腳踝上,不由自主隨著木屐的節奏行走。
這麼厚重的木屐,為何她聽不見響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