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爸!她還是個孩子啊!有什麼事衝我來,她是我的女兒!”產後的母親異常虛弱,拚命掙脫下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亂蓬蓬的發絲夾雜著三兩棵白鬢微霜被淚水與冷汗浸濕,死死的抓著父親腰間那積著厚厚一層灰垢的衣角,眼睛哭得紅通通的,叫人憐憫又痛心。
“滾!惡心的女人。”父親叼著煙頭,滿臉嫌棄,枯瘦如柴的手骨一巴掌扇在母親那哭花了的臉上,提起歪歪斜斜的小桌下的半瓶啤酒,揚長而去。
母親昏倒在鋪滿枯草的泥地上,失去了知覺,卻依舊淚流滿麵,她想起來,她還有個未滿月的女兒!小家夥被父親一腳踹下床去,正如夢鄉裏的她忽地驚醒,不知所措地嚎啕大哭起來,父親嫌她煩得慌,又是一腳揣在孩子的屁股上,母親才因此這般哀求。而現在,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摔在又冷又潮濕的爛泥地上毫無安全感的大哭卻無能為力,心如刀絞,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父親其實是個公社的工人,姓黎,名箐,參加了大隊的挖煤工作,收入還算穩定,但他好抽煙喝酒,經常和同事們炫耀生活,表麵的奢華隻是蒙蔽了他自己,正所謂“一葉障目”。村裏人都知道,他在公社的工資不是取之不竭的,長期的抽煙醺酒,讓家裏入不敷出。住的是夏不遮陽,冬不抵風雪的茅草屋,就連茅草還是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偷人家的燒鍋草所得的。屋內沒有水泥地,更別提大理石磚了——全是爛泥地。下雨天茅草屋漏水,地麵更是泥濘不堪……
“臭娘兒們,快給我爬起來!”黎箐抽完了一鬥煙,剛喝完那帶走的半瓶酒,不覺滿足,半路又折了回來,卻看妻子趴在地上,昏昏沉沉,卻沒有一絲擔心,不耐煩的嗬斥一聲。
母親手指輕點,緩緩地睜開雙眸,眼神中僅帶著疲憊與不堪了。“孩子,我的孩子!”母親稍微恢複了知覺,激動的呼喊著女兒。而那個可憐的孩兒被震到了腦袋,半天沒任何反應。
“怎麼了?女兒你快出聲啊!說句話給媽媽聽啊!”母親在沒有聽到女兒哭喊聲那一刻將近崩潰,嘴角痙攣著,沙啞的喊出聲,不顧一切,扯著拽著手邊的爛泥,希望能爬到女兒身邊,她不指望她的丈夫,她丈夫也不可能去管一個沒用的女娃娃。
事實的確如此,黎箐摔了那沒有酒水的啤酒瓶,又隨手拿了兩瓶,搖搖擺擺地出門去了。
母親匍匐著,像是蒼老後的人魚,每行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憑借著細弱無力的四肢一點點支撐,終於來到孩子身邊。
她微微抬起女兒的後腦,左手放在她那驚慌失措、淚眼婆娑的臉頰上撫摸著,而哭聲依舊未止。夏雨後便是暖陽,小窗外蜿蜒的彩虹閃爍著七色的耀眼光芒,引得眾人讚歎;而母親回頭卻望見,自己剛剛移來的地上,留下了那肮髒的、泥濘的彎彎曲曲泥條兒……
聞聲南牆,鄰家男嬰亦在啼哭,一家老小近旁耍逗、哄慰……其樂融融,母親又一次淚落,何等淒涼!
她在豔陽裏“麵朝黃土背朝天”,汗水如洪水般湧瀉,她卻也不喊一聲苦、不流一滴淚;丈夫整日醉酒,拿她宣泄,身上絕無一處完好,她卻也默不作聲、不抱怨、不反抗;因為家庭窮的揭不開鍋,她常常走在外麵被人譏諷、嘲笑,她卻也不叫一次板、不生什麼氣——然而,這些難得的堅強,全被一個從天而降、翹首以盼是個男孩兒的女娃娃擊垮:“女兒,你為何不是男兒身?!我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