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真的已經想好了嗎?”
跪在地上的女子沉默了許久,任由眼角清淚落了個夠才緩緩點頭。
攏月庵的師太微微歎息,就在她抬手要為這女子剃度之際,身後自遠而近的馬蹄聲響起,她和那女子一起回頭,看見一身洋裝騎著駿馬的男子。
他揚眉輕笑:“師太,且慢。她尚且塵緣未了。”
她迎上他的笑,忽然開始向往未來所有可能的暮暮與朝朝。
見到方辰劍的時候,齊曉芸正和天磊像往常一樣在淺水巷散步,有細密纏綿的雨,天磊小心翼翼地撐著傘,一邊亦步亦趨地跟在齊曉芸左右,一邊小聲勸:“小姐,今兒個天氣不好,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未來得及答話便聽到好聽的男聲:“姑娘,請問,齊公館怎麼走?”
齊曉芸微微皺皺眉,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子,撐一把黑色的傘,一襲長衫戴一副黑框眼鏡,標準的正經學究模樣。偏唇邊那一抹似有似無的淺笑,讓她生了新鮮之感。她輕輕理了理自己的銀色流蘇發簪:“齊公館啊,這裏直走下個路口右轉,過了辰天亭就能看見了。”
“那麼,方某多謝姑娘了。”
聽到他說這句話齊曉芸麵上泛起了微紅,她搖搖頭說不必謝,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大聲說:“方公子!你……你要……小心身體啊。”
方辰劍回頭,目光定定地看住她:“有勞姑娘掛念,在下自會注意。”
小心身體……
其實齊曉芸真正想說的是--請你不要死啊。
之前已經有三四個人了吧,定下婚約不到一個月,就莫名其妙地身首異處。盡管爹已經用盡一切方法堵住消息,但誰能阻擋住流言呢?坊間盛傳的說法是齊小姐八字極差,天性克夫,任何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會死於非命。
她的婚事,便一擱再擱。
雖然留過洋的齊曉芸並不喜歡這種封建式的父母包辦婚姻,但任何一個待嫁年紀的女子,都不會願意攤上個類似中了詛咒的名聲,麵臨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的窘境。
前兩天聽爹說方家可能會來提親,她來來回回地將方家公子的照片和畫像看了好幾遍,還是想不通他願意娶自己的原因。
她見方辰劍的背影越來越小,快要彙成一點的時候握緊了拳頭:“天磊,我們回去。”
--端的是糊塗了,既然自己見過他的照片,他又怎會沒有自己的照片呢?
開始那看起來如此巧合的問路,不過是場苦心孤詣才造就的初見罷了。
爹自然是高興的,在大廳裏來來回回地踱步半晌才忐忑地問:“方公子,你當真要娶我女兒,坊間流傳的那個詛咒……你不怕嗎?”方辰劍負手而立,朗聲問:“伯父,敢問這是令嬡要問我的問題嗎?”
他不等回答,繼續說:“我是方家後代,繼承父母的事業,聽從父母的話,都是無法選擇的,甚至包括自己未來的妻子,也被他們圈好了一個圈,既然這些都已經注定,我當然要從中挑一個我覺得適合我的妻子。令嬡受過西式教育,她在英國的時候,我在德國。我想我和她之間也許有更多的共同語言。
但是如果她作為一個新派人,卻也相信所謂的詛咒,所謂的克夫天命的話,那麼,便是方某選錯了人了。”
齊曉芸在門外偷聽,想象著方辰劍說這話時眼睛裏透出焰火一樣的光芒,仿佛能照亮自己的所有黑夜。
她手心握出細密的汗,她說:“天磊天磊,方公子,比照片上要好看些呢。”
多年前學過的那個詞,名字叫做羅曼蒂克。
方辰劍和齊曉芸的婚事,閃電般地定了下來,三天後,就在附近的教堂舉行新式婚禮。齊老爺放出話,哪怕排場極小,此次也定要平安將女兒嫁出。
齊曉芸坐在房裏,看著滿屋耀眼刺目的紅,滿眼的不知所措,但目光觸及到方辰劍的照片時,心又突突地跳。天磊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小姐,早些睡吧,您過兩天,可就是方家的少奶奶了。”
少奶奶。這樣生疏卻近在咫尺的字眼。
“隻是不知道,小姐這一去,天磊下次見到小姐,是什麼年月了。”
齊曉芸這才注意到,身旁跟了自己兩年的男子,雖然隻是保鏢的身份,但在她的心裏,分量早已是哥哥般的親人。她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大雨傾盆,天磊跪在齊公館門口,滿身泥土,求一場收留。但即使是這般卑微的姿態,仍保持著直挺的背脊和堅定的目光。
她便也跪下,求爹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而如今,自己即將嫁為人婦,一直不受爹喜愛的天磊,恐怕將再一次流落街頭。
她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天磊,你和我一起去方家吧。”天磊困惑地撓撓頭:“小姐,那我算是什麼身份,陪嫁嗎?”
兩廂對望,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三天後在教堂裏,整整齊齊地坐了很多人,神父站於台上,卻是一臉的尷尬。齊老爺叫來天磊厲聲問:“你可是小姐的貼身保鏢!甚至她嫁到方家也執意要帶著你,現在可好,你在這裏,卻不見了小姐?!”
方家那邊也亂成了一鍋粥,四處尋找少爺下落。
過了會兒有下人遞上書信,是方辰劍留下的,大意是他帶著齊曉芸去別處舉行二人婚禮了。“胡鬧!簡直是胡鬧!”齊老爺怒不可遏,但也稍稍放心了些,起碼,知道女兒女婿是安全的。
天磊在眾人散去之後收拾殘局,想起上午方辰劍拉著齊曉芸急匆匆往外走的場景。他聽到方辰劍說:“曉芸,中式婚禮也好,西式婚禮也罷,都不過是個形式。不如,今天你跟我走。”齊曉芸裙擺蕩漾起美麗的波紋,腳步急急地跟上,這是多麼心甘情願的追隨與奔赴。
兩年來,天磊從未見過,她眉眼裏,燦爛的像是能開出花朵的模樣。
而此時的齊曉芸,正坐在山坡上,呆呆地望著在自己麵前單膝跪地的方辰劍,他手裏還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用路邊不知名的花草編織成的戒指,他的眼睛亮若星辰:“曉芸,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新娘。此後我們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山上清新的風,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一起洶湧地襲來,齊曉芸整個人都恍惚了,良久良久她才喃喃道:“我願意。”
忽而記起,在英國時常常聽到的一個詞語,叫做羅曼蒂克。
一句話,帶你回到笑與淚交織的年年年華。
轉眼已經過去九個月,齊曉芸終於完全習慣了方少奶奶這個稱呼,每每聽,都喜不自勝。方辰劍對她當真算得上是千般疼萬般寵,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因為方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常常在外奔波,一個月裏,能真正在她身邊的日子往往隻有幾天。
她靜默安然,將心中的些許不滿壓下,對他投來的抱歉目光,都隻是理解的笑。
那日,她坐在窗旁繡‘鴛鴦戲水’,天磊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看:“小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她手裏動作不停,輕輕笑:“天磊,你一介武夫怎麼說話也裝模作樣起來了?對我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