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就生活在痛苦之中。我愛雲石,我也愛我的媽媽,我不想傷害她。我天天麵對著我最愛的人和最不想傷害的人,我幾乎都要發瘋了,我甚至為自己設計了幾個完美消失的方案,比如說在駕車旅遊時意外墜山,或獨自去西藏神秘失蹤什麼的。正當我準備實施其中一個方案時,你出現了。我媽媽不知道她已經有了兩個情敵,依然如故地優雅著。可我呢,我像一頭被惹毛了的小母獸,我恨你,我隨時準備撲向你,你分享了我的愛,你還傷害了媽媽,所以我恨你!可以說,對你的恨成為我活下來的理由,如今他走了,仇恨也就毫無意義了。”
曉牧說完就起身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玉簫獨自坐在那裏。
第二天,玉簫又收到一條短信:“你好,我是雲石的太太,今晚出來坐坐好嗎,九時在流金歲月見。”也好,該懺悔的就懺悔吧,什麼事都應該有個了結。玉簫想。
晚上,雲石的兩個女人如約見麵了。她還是那一襲黑紗。幾乎沒有任何寒暄,她就開始平靜地講述起來:
“雲石是我的初戀情人,也是我生生世世的愛人,我們大學畢業後就順理成章地結婚了。很快我們就有了一個女兒,但女兒有先天性心髒病,無論我們怎樣小心嗬護,她還是走了。女兒的死讓我一度精神崩潰,我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醒來之後我得了一種怪病:一和他在一起,第二天我就出現嚴重的妊娠反應:劇烈地嘔吐,直到嘔出膽汁為止。開始我們以為又懷上了,高興極了,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個殘酷的玩笑。從那以後,雲石心疼我,我們就再沒有過夫妻生活。再後來,我們就收養了曉牧。對,曉牧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我知道我的病讓雲石很痛苦,我也知道我們誰也離不開誰。我求他在外麵找個女人,真的,是我求他,所以,我知道你,是雲石告訴我的。你們認識了兩年九個月吧,是去N市開冶金五礦年會時認識的。好了,我們再說回來。曉牧大了,懂事了,這麼多年來我們給她的愛讓我們作出這個決定:把真相告訴她。曉牧當時出奇地平靜,她說,不,你們就是我親生的父母。誰再敢說我是抱養的,我就離家出走。我和雲石感動得抱著曉牧哭成一團。可三年前……”
雲石太太突然沉默下來。玉簫屏住氣息,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
“我發現曉牧愛上了雲石。”
“這不可能!”玉簫感到自己的聲音近乎哀號,可實際上它微弱得隻有對麵的她才能聽到。
“雲石像受驚的孩子般緊緊抱著我,問我怎麼辦怎麼辦,可我也不知道怎麼辦。結婚這麼多年來,我習慣了依偎著他,那就足夠了。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雲石遇到了你。我知道,這兩三年來他的感情被撕碎得像滿地落葉,他的痛他的絕望隻有我知道。你千萬不要懷疑他對你的愛,他隻不過是愛得自責,因為他無法給你任何承諾。當他知道他得的是胃癌,他一點沒有恐懼,他所有的治療方案我都清楚,你們一直以為他在配合醫生進行化療,其實錯了,他用的隻是安慰劑。他的一頭黑發從未掉過一絲,現在你明白是什麼緣故了吧。雲石走的前一天,他已虛弱得站不起來,但他還是坐在小板凳上,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得清清爽爽。我知道最後的時刻來了,因為我聽到了天使翅膀扇動的氣流聲。我抓著他的手,整整一個晚上眼睛一眨都不眨。就在他被天使接走的那一刻,我跟他輕輕說了一句話,他笑了,然後就飛升了起來。
“想知道我跟雲石最後說了些什麼嗎?我告訴他,我也得了乳癌,而且是晚期的。我跟他說我們天堂見。”
她平靜地說完之後,從黑色手袋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碎花香包,打開來,裏麵竟是玉簫送給雲石的三件愛情信物:一件是五彩絲線編織的像隻小粽子似的護身符,是她在西藏大昭寺求來的;一件是莎草紙做的薄如蟬翼的書簽,是她到埃及旅遊回來時送給他的;還有一件是如意結。那年她從西藏天山轉山回來,送給他一塊通透瑩潤的蜜蠟石。她怕它掉了,於是就跟朋友學編織如意結,把它包在裏麵。她喜歡如意結,一根繩結到底,卻能纏綿交織成無數種美輪美奐的圖案;可一旦成形了,你想拆散它,神秘的線頭卻不知藏匿在哪裏。
玉簫專注地一件一件地摩挲著它們,然後把它們挨個放在蠟燭上,看著它們爆出三朵形態各異的火花。
“一切都結束了,可你和他,一切將要重新開始。”玉簫說這話時,發現雲石太太病態的蒼白之中,竟現出一抹迷亂的紅暈。
就在關於雲石的話題和傷痛漸漸淡忘的某一天,曉牧自駕遊時在雲南意外墜江。墜江現場天衣無縫,純屬意外。
隻有玉簫清楚,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