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聽的第一個鬼故事,便是我的睡前故事。
那時我八歲,小學二年級升三年級的暑假。白天在爸爸的修理店門口用兩根圓木樁撐著皮條沒完沒了的跳皮筋,晚上在店裏的單人床上躺在爸爸的懷裏,聽爸爸講著‘老鬼帶小鬼拜見師傅’的故事。我把自己想象成小鬼,跟著爸爸這個老鬼一路上遇見各種各樣的鬼,卻每次都聽不到拜見師傅那一刻便睡著了。深夜裏總能聽見街對麵的火車嗚鳴聲,在夢裏聽著火車的嗚鳴聲和摩擦鐵軌聲,總覺得像從異常深遠的世界傳來。第二天總要出來確認下,火車鐵軌是否真的還在街對麵。
爸爸的朋友多,不忙時會在店門口放個牌子,上麵寫著他的手機號碼,然後關門帶我去旁邊朋友那裏喝酒吃西瓜。每次都是大中午休息納涼去的,但每次他們都喝開了。大樹下放個桌子,一盤花生米、一盤豬頭肉、一盤涼拌粉絲,數不過來的酒瓶,三四人,當然我也算一個人頭。爸爸教我用一根筷子和別人玩遊戲,老虎老虎豹子……
每次喝大了都帶我回家去,因為晚上店裏沒人,鬧騰不起來了。回到家裏坐在沙發上緊緊拽住我的胳膊就開始沒完沒了的講話,講爺爺走得早自己如何不容易。然後鼻涕眼淚掛滿猙獰的臉。我的臉上也掛著鼻涕眼淚,或許也是猙獰的。我什麼都聽不下去,隻有害怕。害怕那忽高忽低的嘶吼聲夾雜著哭喊聲,那是來自養育我疼愛我給我做靠山的一個中年男人的身體裏,這一刻我覺得我身後隻有深淵。我不敢亂動,不然會被打。
這樣持續到淩晨,我帶著哭腔小聲說出不成組的話‘爸、我得睡、覺、了,明天開學,起不來、了’委屈害怕的啜泣聲讓我接不上氣來。
他拍打我一下‘滾!把你媽叫來!’
媽媽把自己關在廁所,我跑過去說爸爸叫你。
媽媽說“別理他!”
這時爸爸吼著催促叫媽媽的名字,媽媽不理會。爸爸便摔東西。我站在廁所門口,不敢動一步,聽著玻璃杯清脆的炸落聲啜泣的更加接不上氣了。
夜越來越深了,爸爸累了,躺在沙發上開始打鼾了。我輕輕的走回自己的小房間,蒙在被窩裏,小聲啜泣、發抖。明天又會有好熱鬧的鄰居逗趣問我了。
大人們不知道,八歲也懂得廉恥,也有自尊心。他們覺得小孩無知隔天事都記不清,而我不怪他們,三歲時爸爸醉酒讓我自己回家的事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小孩隻是不知如何訴說,但發生的事情都沉澱在了自己的心裏和血液裏。
這便是秋音那烙印在內心深處摸不著邊盡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