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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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子雨
一
如果女朋友對你說,她懷孕了,你會是什麼反應?從不同的結果看男人。葉之在讀一條短信給我聽,我有些意外。葉之你什麼意思,想幹嘛?你一個洗腳城的頭牌明星,消遣我有意思嗎。
驚喜。這樣的男人有責任心,有愛心,渴望婚姻或者已經是大齡剩男;吃驚。這樣的男人還沒有真正做好迎娶你的準備,或者沒有承擔責任的心理準備;驚恐並執意要打掉孩子,然後逃之夭夭。這樣的男人說明……女的瞎了眼了。
這短信咋樣?葉之站在身旁,香水味和藥水味聯合起來衝擊我的嗅覺器官,我想打噴嚏。
不咋樣。拿無聊當有趣,拿低級當品位。我揉著鼻子說。
我對這些垃圾短信不感興趣,每天都能收到。中獎的,重金求子的,貸款的,透露股市黑幕的,開業促銷的。移動公司真不是玩意兒,合著讓我們買手機就是給你們當垃圾箱的。每次去交話費才知道,自己的廢話都那麼值錢。
葉之繼續讀。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卻對你說她懷孕了,你應該怎麼辦?
不知道,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幹的。我義正詞嚴。
葉之不依不饒。現在我懷孕了,你應該怎麼辦?
我有些著急。葉之,不帶你這麼玩兒的。我老門老戶人家,祖上出過文人的,詩書傳世,道德文章。而且最主要的是我還沒正兒八經地談過戀愛,你說這話傳出去多不好聽。要是在《相親》欄目裏,全場會黑燈的。
葉之笑得風吹柳。
你沒有談過戀愛?那菜菜是誰,吳芳是誰,麗莎是誰?
葉之說的都是曾經和我有過交往的“候鳥”,我是灘塗。她們在我這兒歇息、進食、飲水,然後飛走。朝潮朝落,來來往往。她們是雲,曾經在我這片沼澤裏倒映,美麗卻不著邊際。
你你你,抓緊公布答案。我不想和葉之在鳥類世界裏糾纏,聲音提高了八度。
好吧。如果不是你女朋友卻對你說她懷孕了,你應該怎麼辦?讓——座。
葉之說完抓住我領子把我拎起來,我隻好把店裏唯一的凳子讓給她。
你懷孕了,是誰的?是工商的還是公安的,是環保的還是化工廠的,是小老板的還是詐騙犯的?聽說你男朋友換得勤,屬於習慣性換友。
你管得著嗎,隻要不是你的。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大不了做個親子鑒定,看哪個狗日的敢賴。
好,你不急,有本事你八個月以後也不急。我心裏嘀咕,悻悻。
現在是下午,花店裏沒什麼生意。誰願意頂著毒日頭送玫瑰花?要死人的。
葉之抓起我麵前的水杯,仰頭就喝。她也真家常,全不拿自己當外人。可惜了我那杯小蘭花茶。我一個鮮花店小老板,門口坐個洗腳妹,別人會懷疑我玫瑰裏有腳丫子味的。我有些不快,但是我不敢說。葉之的手勁特別大,應該屬於職業病範疇。你不如她願,扭住了,你就找黴倒吧。我有一哥們兒開了一句葉之的玩笑,讓她捏得直哭。你知道一個男人哭是什麼樣嗎?一點兒藝術感和創意都沒有,嘴咧開了像皮鞋綻了線,露出紅的白的黑的灰的。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蹭過我的花我的飯。
葉之的洗腳城和我的花店隻隔了一個小超市,也算是鄰居。洗腳城富麗堂皇,鮮花店慘淡經營。不過我們之間沒有生意,誰洗腳帶一束花?賣花的,比如我,臉都懶得洗,還洗什麼腳。但這不妨礙我們熟悉,並且聊天,偶爾還開兩句葷素搭配的玩笑。
或許是我們同屬於一個階層,誰都不比對方好到哪兒去。
我叫馬雲,二十六歲,來這個城市十年了,無房有車,二手電動車,在這個城市裏屬於墊底的階層,是食物鏈的最下端。花店的生意一般,一年也就趕那幾個日子,什麼情人節、五月二十日、七夕節什麼的。城市人浮躁,送一次花後就想把人送上床。花店的黃金歲月應該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隻是我那時還沒有開花店。我小,在上小學。
但是我不願意回鄉,花店生意再不好,也比在家強。而且,我孬好算城裏人了,我有暫住證。這個城市怎麼說呢,像已婚的少婦。成熟、風韻、迷人、漂亮,隻是不屬於我。我在這個城市打過短工,做過快遞,當過保安,後來一個老鄉要去廣州,把他經營的鮮花店轉給我。我算是一個小板,沒有老。
想起來就鬱悶,人家馬雲,中國巨富,廣廈萬間,大庇天下富人盡歡顏。
葉之比我小兩歲,長得稍微有些黑,五官還是不錯的,身材嘛,不是魔鬼是魔獸,至少對於我的審美觀來說,她是漂亮的。特別是她的嘴,上下兩唇一合組成一個半圓,一條直線貫穿其間,像央視一個叫紫凝的播音員。我喜歡看她的嘴,要是常常這樣抿著就好了。唉,可惜她是個播放器。隻要電力足,不停頓不重複地播。她進城比我遲幾年,我們居然是一個鄉的。這就是為什麼她有空的時候喜歡來我這兒閑聊的原因。
其實我對葉之有空就來還是竊喜的。我喜歡看她的嘴。
你,真的,那什麼……我忍不住又問了。畢竟這樣的事幾乎是每個男人都感興趣的。不是自己的,就嫉妒是誰的,或者是被騙的心裏竊喜。對於我來說,問這樣的話有些殘酷。
你是說懷孕?真以為我懷孕啊。葉之一通笑。我忙摁住櫃台,玫瑰花瓣掉了好幾個了。哪有啊,逗你玩兒你當真?沒節操。你一定心裏偷著樂吧,看我上當受騙,豬不吃狗不理了你好撿現成的!我傻呀,動不動就懷上一個?又不是母豬。
嘁。我發出一個鼻音。你以為你現在是香餑餑?離豬不吃狗不理快了。你真是革命的樂觀主義,都隻能按男人腳了還這麼自信。有本事按男人的頭,大頭。
葉之舉手做打我狀。我幹嘛去學美容美發,那是細活,幹不來。再說了,洗腳有什麼不好?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連總書記都接見洗腳妹了,你比總書記還牛啊?
總書記是總書記,總書記總不能一杯綠茶被她喝了,一個凳子被她搶了。我站著遮陽傘下防止葉之的暴力襲擊。
不開玩笑。我告訴你一個好事。葉之掏出一張名片,“浪漫滿屋花店”,經理文哥。我知道這個花店,門臉比我這兒大五倍,地處繁華大道大學城邊,是個迎市口。葉之說這個文哥是我的一個客人,也是開花店的,經常來照顧我生意。前兩天買彩票中獎了,要改作房地產了。花店看不上眼,打算肉當豆腐盤出去。你去看看,隻要中意,價錢好說。但是隻限今晚,改天就懸了。有好幾家想要,你定下了,他就好回絕人家了。
你沒有騙我?
騙你幹什麼,是想貪你錢還是想貪你色?葉之把我的杯子底朝天,我忙給她續上水。
那行,我們現在就去看。我點頭哈腰。
勢利眼。葉之嗤之以鼻,但還是掏出手機撥了個號,說在,我們去,打的錢你掏。
行。我伸手就開始攔的士。葉之說不急,你也要幫我一個忙。我有個表妹,以為我在這兒發財了,從老家要來投奔我。我能叫她洗腳嘛,回去姨娘還不殺了我。就在你花店裏打工,工資你看著給。
我說哪有這等好事給我,原來是買一贈一呀。
幹不幹吧?
幹。隻要能賺錢,娶你表妹都行。
那不行,表妹都有一個五歲的孩子了。
二
虧了葉之,我把“浪漫滿屋”盤下來了,價格意想不到地好。當然了,如果我中五百萬,也不會在意請葉之吃一次大龍蝦的。還少了文哥一點兒錢,葉之擔保了。“浪漫滿屋”的裝修、情調、位置我都滿意。跟我原來的花店比,是姚明和潘長江。
文哥瘦,皮帶眼扣最後一個,手表永遠吊在手背上,接電話時手機能遮住半邊臉,眼鏡每三分鍾要向上推一次。這樣的人居然能中五百萬,福彩公司真是瞎了眼了。
我也請葉之和她表妹吃了麻辣涮,喝冰啤酒。葉之表妹叫蘇琴,比葉之白,比葉之胖。衣服不合身,上身緊繃,下擺寬鬆。我老擔心她胸脯的扣子繃不住,“兔子”堂而皇之地逃出籠。葉之對蘇琴說這是馬經理,馬哥,是老鄉。私下你可以喊馬哥,外人在要叫經理。我說能不喊馬哥嗎,你一喊我就聯想到馬革裹屍。葉之說你真是鄉下人。城裏人都是這樣叫的,你姓馬,比我大,當然喊馬哥了。你就是比我小,是有錢的大款,也喊你馬哥的。
好吧,我來到這個城市就沒打算回去。就讓我馬革裹屍吧。
我把原來租房退了,住店裏。文哥是個很會享受的人,在門臉後麵專門搞個隔斷自己住,有電視有網線,還有一個小衛生間。能淋浴不能泡澡,是個遺憾。我喜歡把自己埋在熱水裏,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我說葉之,我可不管你表妹住。葉之說你倒是想呢!她和我住。蘇琴趴在葉之肩膀上哧哧地笑,倒不像鄉下來的女人那樣,要羞要惱的。
蘇琴和葉之合住。那我放心了,對自己,對你都放心了。葉之說我要你放心什麼?你對我放心就是原來你對我有賊心。
這葉之,洗腳無數後就洞若觀火了。
晚上也有客戶,都是些趕著求婚的,我可以二十四小時營業。這花店在大學城邊,大學生是最浪漫的階層,是我的主要客戶源。但是大學生們買花也挑剔,一枝花一片葉子地算,都不是不問價錢拿起來就走的主。我喜歡那些穿名牌開名車的,擲下一遝錢,捧回一抱花,去大學門口等女生的成功男人。
我單獨辟出一小塊地兒作等候區,放上小藤椅藤桌,我把那些花兒拍成照片製成花單,照片下麵注上花兒的名稱、象征意義,顧客可以根據花單點花。這樣我的花店就顯得有了品位,是的,品位很重要。送花其實就是送品位。
蘇琴不錯,挺能幹的,記花名報價格,說一次就行,看來女人和鮮花天生就是同類。花店被她打掃得很幹淨,連我小衛生間包括內褲也在清潔範圍。我主要的工作是進貨、跑外圍比如送花、去大學城貼“牛皮癬”廣告,硬塞給路人傳單。城管查得嚴的時候,我就躲在花店裏上網、打遊戲。沒生意的時候也會和賣愣的蘇琴聊上幾句,聊的內容八成是葉之,二成是雜談。我知道葉之家有哪些人,什麼時候上的學,喜歡吃什麼東西。也知道蘇琴老公在深圳打工,兩年都沒有回家了。她不願意獨守空房,兒子就留給了爺爺奶奶。
我說你不想兒子?
想那個王八孫子做什麼?蘇琴說。
你罵你兒子是王八孫子?我很意外。難道他不是你親生的。
蘇琴嘿嘿。他是我兒子,是誰孫子呀?
哦,她是繞彎子罵公公婆婆呢,難怪在家待不住一個人出來打工。
我給蘇琴工資不多,但也合理。中午我們一人一份盒飯,十五的那種。有時蘇琴餓了,就買兩個燒餅或者兩塊烤紅薯或者炸臭幹子。我知道她是從抽屜裏拿的零錢,我不說。
蘇琴問我有沒有女朋友,為什麼還沒有女朋友。在鄉下,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我說我是先立業後成家,老古話說的成家立業是錯的。立業應該在前,不然別想成家。我問她表姐葉之為什麼也沒有成家,蘇琴說她有一個男朋友,暫時不好說。
我心裏一驚。她男朋友啥樣,做什麼的?
我也不知道,聽她那口氣,好像是個老板。隻是那老板好像不是單身。
小三啊,不會吧?我有些憤怒,倒不是憤怒葉之,而是憤怒勾引葉之的男人。一定是個包工頭,他們走一處包一處小三,像他們包工程一樣。等工程完工了,人走了,小三成了爛尾樓。
那小老板會不會給葉之贖身啊?
怎麼說話呢,我表姐又不是……聽說那兩口子感情不和。
嗯,當老板了,感情和財富成反比。原來和,有錢了就不和了。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看來葉之準備去盜墓啊!
蘇琴說葉之不容易,我那姨、姨父都有病,全指望葉之呢。我那表哥挺不是玩意兒的,娶了媳婦忘了娘。從來沒給家裏彙過錢。我說你那表哥肯定娶了個不是玩意兒的女人。蘇琴說你怎麼把什麼壞事都往女人頭上賴呀!你們男人就這點兒本事,當婊子的是你們,立牌坊就該是女人?
我說嘿,頂撞上司,工作時間注意影響。蘇琴說對不起,馬總。
有電話來,送花的。在上島咖啡,聽口音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就把一束玫瑰花包好,外帶一枝藍色妖姬。是個大買家。
我騎上電動車,帶著花,悄無聲息地穿行在繁華的都市裏。在一個路口,我看見了交警,我一個鯉魚擺尾,滑進旁邊的小巷。交警那個禮白敬了。其實交警叔叔,你不容易,我們也不容易啊。電動車在城市裏快成蝗蟲了,無聲無息無處不在。我要是交警也煩,但是我不會拿自己生命開玩笑,你也別歧視無排量。你見了小號車,豪車,也會這樣想攔就攔嗎?
保安不讓我進,說無停車位了。其實那停車位都夠打網球的了,咱不就是電動車嘛。你也就一保安,你去喝咖啡人家不讓你進,你什麼心情。你也就仗店欺人罷了,有本事你坐包廂裏值班。算了,我孬好也是一小老板,不和打工者計較。
我把電動車停在咖啡館院子外麵人行道上,捧著鮮花就進去了。我掏出手機想打電話,有人在卡座裏舉手,示意我過去。
是文哥。
我又吃驚又興奮。我決定給文哥免單,人家肉當豆腐賣給我的,我還不能讓他吃我的豆腐啊。可是當我看到他要獻花的人時,我反悔了。
女的是葉之。
我第一反應是:文哥原來不是個東西,才有錢,就開始玩女人了。你玩也別找葉之呀,一個農村進城的女子,涉世不深,閱人不明。有錢就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玩原生態的女人啊?
小馬哥,我們在這兒。葉之也招手。
什麼小馬哥?還小驢哥呢。小馬哥在台灣當總統,什麼時候會騎電動車給你們送花呀,我看台海局勢緊張就是你們喊出來的。
給,你要的花。我把花直接塞到葉之麵前,文哥說錯了,你應該先給我,我送才歸款。我說對不起,但是結局都一樣,祝福你們。我眼睛盯著葉之說。
葉之臉色有些紅,對文哥說你幹嘛呀,搞得跟求婚似的。文哥說那不是啦,求婚還要有鑽戒呢。不過,隻要你喜歡,肯定有啦。
我說你別“啦”啦,誰買單?我還是對著葉之看。文哥說當然是我買單啦。從你欠我的錢裏扣吧。我說不行,文哥。橋歸橋路歸路,你送葉之小姐的花怎麼能抵賬呢?而且那錢我是認你息的。你抵賬抵的是利息還是本金啊?
葉之有些惱怒,我看出來了。要是我,我也惱。多浪漫的時刻,我們在抵賬,在計算利息,銅臭味跟環境格格不入。文哥掏出三百元說別找了。我說那不行,親兄弟明算賬,找你五十。
這花也就值二百五。
我出來了,可是我的電動車卻沒了。我問保安,保安說你又不是停在停車場,我怎麼能知道呢,也不是我的責任啊。我一把薅住保安的領子,你個混蛋,我要進去你不讓,這會子又說這混蛋話。你要是不賠,我跟你沒完。保安臉色白了,說兄弟,也不怨我呀,我們經理不讓電動車進,怕影響形象。我們都是打工的,何必呢?我說你現在知道你也是打工的?剛才不還像一條看家狗嗎?
我們倆鬧起來,文哥和葉之出來了。我開始對著和尚罵禿驢。你他媽的有什麼呀,不就是狗仗錢勢嘛。你也隻配在上島看門,要是在天安門,你還以為你當總理呢。你要是在微軟看門,比比爾·蓋茨,比喬布斯還牛呢。有錢了不起什麼啊,錢是王八蛋,錢是二百五。
我隻顧罵得痛快,卻不見了葉之和文哥。多了幾個穿製服的,對我說警察,怎麼回事?
三
我坐公交回到店裏,才進門電話就響了。我看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葉之的。我剛接通,那邊罵聲就起。
馬雲,你個二百五。你什麼意思啊?看我幸福你妒忌?你是我男朋友啊?送個花,臉不是臉屁股不是屁股的。借你米還你糠了?我答應嫁給你了?你向我求過婚啊?像樣的飯都沒請過我,你吃哪門子飛醋。你哪是送花,你是送一肚子氣給我。當初怎麼瞎了眼了幫你盤這個花店,真小人。
我把手機拿開十公分,山寨機聲音大,炸得我耳膜疼。這個女子,暴雨般襲來,一點兒縫隙都沒有。
馬雲,你怎麼不說話,死了?
陽光總在風雨後,我在等著看彩虹呢。那邊頓了一下,“撲哧”笑起來。
葉之,你真決定就這樣不明不白跟文哥了?一個買彩票中獎的男人,烤燒餅的都比他有出息。
說什麼呀,你了解文哥嗎?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拎著鞋你都追不上人家。不跟你囉嗦,改天見麵說。我收拾東西呢,蘇琴在幹嘛?我和她說兩句話。
我把電話遞給蘇琴,蘇琴接電話後點點頭,看看我,走出去接了。這個葉之,一定是在賣我的賴。好話不避人。
蘇琴說看來我要自己租房子了。為什麼?我問。蘇琴說葉之搬出去住了,文哥說現在那房子條件太差了,要搬到一個小區去,房子文哥已經安排好了。現在住的那房子還有一個月到期,我頂多隻能住一個月了。我說你繼續租現在房子就是。蘇琴說我一個月就那點兒工資,交了房租我不吃了?
你是嫌房租高還是工資低呀?
都嫌。這蘇琴,真不會說話。
那葉之還去洗腳城上班嗎?
不去了。住高檔小區去洗腳城上班,合適嗎?
看來葉之鐵了心要跟文哥了,好嘛,文哥這回有專職的按摩師了。隻是葉之做的飯菜文哥敢吃嗎?我心裏有些酸,可能是昨晚著涼了。葉之,你真以為你是灰姑娘遇到白馬王子了?騎白馬的有可能還是劫道的,你也不過是個壓寨夫人罷了。
我說葉之會後悔的。蘇琴說她後悔?有這樣後悔的事我都想做呢。就是後悔也礙不著咱們啥事。
什麼時候變成咱們了?我說蘇琴,我不能眼看一個純潔的女子被金錢汙染,這不是愛情,是需要。蘇琴捂著嘴笑。馬哥,不,馬總,餓著肚子能給誰談愛情呀,十幾個人公用一個洗澡間跟誰談愛情呀,一個月工資去掉房租都不夠買一件衣服的,跟誰談愛情呀。俺需要愛情,但俺先需要錢過日子。
你真庸俗。錢,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為了錢啥事都做呀?
馬總,你不庸俗,給我漲點兒工資吧。
不行!我斷然拒絕。
蘇琴說唉,我也想求包養。不然,十幾個人住一間房,牆都擠開裂了。眼睛斜斜地看我,我假裝欣賞一瓶花。
不行,我要見見葉之。我不能眼看著這樣一個女孩子掉大染缸裏,盡管葉之比較黑,我不能讓她更黑。再說,我們是老鄉,我門前草被人家抱走了,氣人。
我打電話給她,說想見她,她說今天在收拾屋子,改天吧。
我知道,所謂的改天就是改成遙遙無期的天。我說我想和你聊聊蘇琴的事。葉之聽我這樣說,沉吟了一會兒說那明天吧。我說行,在哪兒?
上島,或者星巴克?
不行,那地方不適合聊天。
那你說去哪兒?總不會又是麻辣涮吧,像菜市場。那兒隻適合吵架。不行去茶樓吧,我定好後告訴你。
好吧,我們各退讓了一步。這個葉之,才洗完腿上的泥就不認識稻子了。不錯,我是有些喜歡她,我沒有錢,我改變不了她的生活,可也不是她成為二奶或者小三的理由啊。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穿著貂皮大衣牽著寵物狗的花瓶。再說,葉之和文哥能成正果嗎?
我和葉之在蓮花百盛喝茶。下午陽光很毒,屋裏空調很舒適,茶葉也很好,猴魁,巨大的葉子像有錢人那樣張揚。
我說葉之,你就準備這樣打發下半輩子?
說什麼話!我一輩子好日子才開始。
文哥是有家的呀。
我又不要他的家,打碎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呀,多累。好不容易建好了才發現,新世界其實不比舊世界好。
葉之,你不能這樣自暴自棄。文哥再好,是人家的男人,文哥再有錢,在他卡裏。
你什麼意思?好吧,他哪樣都不好,是個見色起意的歹徒,是個花花公子。你救我出苦海怎麼樣?你娶我,然後給我買房子,做生意,把我家的擔子挑起來。你能嗎?
這個葉之,拿這話堵我。我當然不能,我自己現在都沒有著落呢,但是我相信會有一天的,牛奶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
可是那時我老了,我父母也病死了,牛奶我喝不下去了,麵包我也吃不動了。
那他愛你嗎?
他對我好,對我來說,對我好比愛更實惠。文哥人真不錯,不然那花店你能這個價盤下來呀。你就一東郭先生。他喜歡我給他捏腳,他喜歡我的手法,他現在隻要我一個人給他捏,他供我生活,解決我的問題,這不是很好嗎?文哥身上沒有有錢人的壞習慣,不賭不嫖不吸毒,他隻是喜歡捏腳。而我也隻有這一個特長,不給他,給誰?
那萬一他老婆打上門,萬一你們以後有孩子,萬一將來他對你不好了……
這些話,你等以後萬一有錢了再問吧。
葉之突然問,馬雲,你是不是曾經喜歡過我?
我抗議,什麼叫曾經啊,現在也喜歡。
你別貧,我知道你人不錯,可是你幫不了我。兩個好人在一起,並不就是好姻緣、好婚姻。對窮人來說,愛情是奢侈的。
這話又是短信裏的吧?
是,怎麼了,沒有道理嗎?葉之說這話的時候,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文哥說了,暫時休息一段時間。將來自己開個化妝品店,當老板娘。
那開在我隔壁怎麼樣?從你那兒化了妝,來我這兒買花。我端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想緩解一下情緒。我不忍心看到葉之眼睛像兔子眼。我沒有看她哭過,但並不代表她不難過。
不說我的事,我表妹怎麼啦,你要炒她魷魚?葉之坐直了身體。
不是。我在想你表妹住宿問題,你走了,她怎麼辦?
放心,她自己會想辦法的。總不能和你住一起,開夫妻店。你今天真是想和我說這事?電話裏說就是,值得你打的跑過來,一會兒還要結茶錢。
我也是想見見你。
這話我聽著實在,可惜遲了。葉之說,她把臉轉向窗外,看一輛寶馬正在泊位。
時間靜靜地流淌著,我希望此刻凝固。千萬年以後,後人可以看見兩個人形化石,他們會考證這兩個人是什麼關係,戀人?愛人?情人?仇人……而此刻的我,我們,卻無法證明是什麼關係。我越來越明確地感覺到我喜歡葉之,可原來為什麼沒有這樣的感覺呢?在我的潛意識裏,自卑其實大於自尊。沒有文哥,我自卑;文哥出現後,我又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