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奇異的空中花園,專屬於昒昕上神休憩的場所。即使它的主人幾年甚至幾十年估計都不會來一趟,但在侍女的精心打理下,依然如同少女的微笑般美麗動人。
冰雪的結界長久地封閉著這裏,精純的靈力支持著它永遠溫暖如春。
而今天,它卻接納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麼多年你都不曾造訪,怎麼……”昒昕笑著走向坐在靠椅上的那人,臉色帶著睡眠被打擾的疲憊。
男子著一襲玄黑長袍,俊逸的麵孔棱角分明,長長的眉毛飛入兩鬢,神情疏放豪氣,宛如九天之鳳。
他像打量自家庭院一樣審視完整座空中花園後,把目光投向昒昕:“三百零一年。不是‘這麼多年’。”
他的下巴揚了揚,示意桌上雕花精美的檀木盒子:“喏,你的生辰禮物。我可記得。”
“你這麼貿然一闖,可是毀了我一棵芙蓉,三株木樨,七株麗春外加一半的冰雪結界,這點賠償似乎不夠吧?”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是在他對麵坐下,輕輕地打開盒子,“雪霧銀針?依你那朋友的性子,還真是不容易啊。”
“對啊。為了你的生辰禮物,我的‘焌殿’已經被他洗劫得差不多了,我都快要卷被子睡大街了。還要賠?把火焰之神君煬賠給你要不要?”名叫君煬的男人似笑非笑,眼神亮如星辰,好像很期待她的回答。
昒昕有意無意地瞥他一眼,對方立即悻悻地閉口,收回了目光。
不過是一場無盡頭的沉默。如果把時間倒轉開來——
多年以前,他們也是這樣麵對著對方,風聲瀟瀟,颯颯地揚起漫天白雲,迅猛地往遠方的地平線卷去。那時他們的發絲在風中野性地飛舞,靈術長袍灌滿了落葉哭泣的聲音。
那是天地最初始時的岑寂。“煮茶給我喝吧。三百多年了,也不知道你的茶藝有長進沒有。”君煬兀自開口。
一向嗜茶如命的昒昕看看君煬,又不舍地把視線移向那盒雪霧銀針。
她咬咬唇,猶豫了一會兒。又幻化出一套茶具,拿了莽蓮雪山的融水,開始行雲流水地烹茶。
君煬見狀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清亮的茶水緩緩由壺中流入茶杯,迷惘的水霧彌漫在空中,模糊了視野。
昒昕精致溫和的眉眼朦朧地呈現出一種虛幻的美感,如同憂傷絢麗的夢境一樣讓人沉醉。
時間都仿佛在此刻定格。
然而君煬就是這樣一個不懂藝術與享受的人,不,是神。
他饒有興味地欣賞完茶藝,便迫不及待地一把奪過茶杯,一口飲盡,還裝模作樣地舔舔唇角,說:“還不錯。三百年來你的茶藝大有長進啊,就是杯子太小,牙縫都填不滿。”
昒昕對於君煬如此暴殄天物的行徑滿頭黑線:“禮物我收了。茶也喝過了。出門左轉。慢走。不送。”
“唉,別這麼絕情,昒昕,”心感不妙的君煬開始打感情牌,“你不看在雪霧銀針的份上,也要想下我們這幾千年的情分不是?”
他好似恍然大悟,頓時話鋒一轉:“難不成是你百年不見我相思成疾所以‘近人情怯’繼而惱羞成怒了?雖然我的紅顏知己比你漂亮的有比你溫柔的有比你愛我的也有,但我們認識這麼些年,我也不介意把你收了的。”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隻因為,那個人是你啊。
身為諸神大陸第一美人的昒昕皺了皺眉頭,似在認真考慮他的話的可行性。
她笑開:“算了,你這性子,我可受不了。”
“為什麼?”他看似不經意地一問。
“你都說我們相識已久,那我太了解你了。你的真身尾翼上有多少長羽我都清楚。我對你,沒有愛情的幻想……”
驀然,昒昕不說了,像是想起了什麼般,她的眼神又悲哀起來,深深的痛楚在她的眼眸浮現。那幽幽的墨色,像是亙古長存的龐大宇宙,像黃昏時最後的暮光一樣蒼茫又深遠,隻消一眼,便會陷入無邊的迷離和寂寞。
“而且,你知道的,終有一天,我會走下神壇,會一無所有。”
“無論如何,到那時,我會替你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君煬捂住胸口,直直地注視著她的眼睛,“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
昒昕忽然感到一陣不可阻擋的疲倦,從踏著寒冰的足底,隨著神的血脈漫延到全身各處。
引得心髒都快停止跳動。
深入骨髓。
“君煬,可我累了,我不想再銘記了。”
他的血液劇烈地抽搐。
“並且,我從不相信任何人。”昒昕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屬於夢境之神的“皎宮”走去,衣袖翻飛卻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從不相信任何人。
君煬的胸腔被這句話撞擊得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