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獲兒童學習的破曉時分
開卷
作者:冷玉斌
一
在翻開《學校會傷人》一書之前,大概大家多已知曉“學校會傷人”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有朋友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權力侵犯權利——為何學校會傷人》。
文章裏講到一件事,說那年到訪她學校的新加坡老師對學校大課間操的集合速度表示極其驚訝。在30分鍾的大課間,近三千名學生迅速集合,做完武術操、跳完舞蹈後回班上課,秩序井然。那些老師說,在新加坡的學校裏,短短30分鍾,學生連隊都整不到一塊兒。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中國的孩子更乖巧?中國的教育更有力?“不!”朋友果斷回答,“當7分鍾集合完畢成為每日的硬性要求,想想背後廣泛存在的訓斥和懲罰,這個讓人吃驚的速度還有什麼可值得自豪和驕傲的?”
大概很少有人專門去想這個“集合”的問題,隻是,每天上午某個時間,差不多全中國的學校都有一個“大課間”安排,對做操動作整齊劃一的追求簡直就使這一過程成為一次全員性的大規模“傷害”。難道不是嗎?你不會對這背後存在的訓斥與懲罰視而不見。
本書中還講到美國教育學者約翰·霍特,在他半世紀前初版的《孩子為何失敗》裏,早就下過結論:學校,是讓人變笨的地方。而1982年該書再版時,他又添了一段話:
寫完這本書後,我已不再相信學校——無論學校管理多麼有序——是孩子學習的適當、唯一及最佳的場所。……對孩子來說,適合學習的,最好的學習環境是他們周圍的世界,是成年人的生活。
二
三十年前是這樣,三十年後的現在呢?——前幾天某報剛報道,“學校教育”又扼殺了一位“少女詩人”(且不論這麼說是否為時過早或略有不通),“教育”與“傷害”似乎成了硬幣的正反麵,並且,反麵朝上的概率更高——要是你翻開《學校會傷人》,更不會懷疑此點。
本書第一部分《破裂》,可看作“學校會傷人”的密集敘事——這些敘事的由來多少有些意外,學者柯爾斯滕·奧爾森讀博士時想做一個“學習者情感與心理體驗”研究項目,深度訪談的對象有獲獎設計師、著名教授、極富天分的作家、市場經理,她想當然地期待著聽到無比美妙的學習與成長故事,結果,在訪談者有關學校教育的鮮活回憶裏,她發現的是痛苦、失望甚至憤世嫉俗的陰影,與一開始期待的光明正好相反,她找到的是黑暗。她被深深刺激了,從此開始長達十年的學校故事探究曆程,訪談了很多不同年齡、種族、民族以及社會經濟背景的人們,最終形成了這一組讀來令人動容的“學校傷害敘事”——
建築師馬科斯回憶起早年的學校經曆,“那種羞恥感非常強烈”;選擇了轉校的德爾馬,即便到了其他學校,失敗者的記憶仍“總是存在於我的背景裏,感覺似乎它們就等著找我麻煩”;漂亮的夏洛特說自己為了學習拚寫總是“帶著一雙紅色的手去上學”,那是被做字母的橡皮泥染紅的,令她感覺是那麼的羞愧;還有一位叫巴倫的父親,或許是我有著與他同樣的人生角色,他的故事尤其讓我揪心與無力,他的大兒子阿德裏安的學業生活好像“通向了茅坑”,所期待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一份擦桌子拖地板的工作”,巴倫憤怒地譴責學校:“學校這個地方,幾乎不能寄托希望於在裏麵學到任何重要的東西,這個體係容不下他的長處。這不是教育。”可又能怎麼樣呢?奧爾森問巴倫,最擔心害怕的事情是什麼,“我害怕他到16歲的時候會輟學,被這個體係完完全全甩在外麵。然後他還能有什麼樣的前途和指望?”
就是這樣,舊的傷新的傷,“創造力之傷”“順從之傷”“反叛之傷”“麻木之傷”“低估之傷”“完美主義之傷”“平庸之傷”……在原諒與絕望之間遊蕩,“還能有什麼樣的前途和指望”?這些並不是那種發生在操場上由於意外或小打鬧而受的身體傷害,或是在畢業舞會上受到的個人羞辱,這是一種隱藏很深、持續性強的傷害,它是結構性暴力傷害的結果,這種暴力是我們用以組織和評價學習的方式中所固有的。無論大小深淺,這些創傷是深刻和令人沮喪的,持續很久,甚至伴隨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