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瓜藤蔓繞著電線、繞著鐵絲、繞著竹籬笆疏密間隔地爬滿了體育場的一角。那些開在枝頭的花兒,黃的鮮豔。陽光還在樓房的後麵,綠意充滿的一角因了這些燦爛的花兒便充滿了陽光的亮色。鋼筋水泥砌就的樓房在這些花兒的映襯下也有了生氣和活力。和樓房形成明顯對比的是樓房跟那三間紅磚砌就的低矮的小屋。小屋被絲瓜罩著,被豆角圍著,被西紅柿、茄子、辣椒、蔥、韭菜擁著,小屋一下子充滿了詩意和溫馨。
從小屋走出來的男人個子不高,穿一件綠色的T恤,褲管一邊高,一邊低,腳上是一雙看不清顏色的拖鞋。男人拿起靠牆的掃帚,在小屋前麵,絲瓜底下、豆角前麵一下一下清掃地上的垃圾。那些雪糕袋子、飲料瓶子、方便麵袋、速食品盒子在男人的掃帚下,快速地聚攏到一起。一個打球的男人,穿一件白色背心,滿頭大汗地去絲瓜架下的壓水井邊,壓出清洌洌的水,先飽飽的喝夠,然後掬起大把的水洗臉。穿背心的男人洗罷臉,抬頭看到穿綠色T恤的男人正在支桌子,就喊:“二梁,又擺開戰場了。”叫二梁的男人一笑,黑的臉上露出白的牙齒,“是啊!是啊!打球哩?”穿背心的人就說,“你熊啥時候錢能掙夠啊?”
二梁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熟了,才知道他是西安人,來洛城十一年了。先是在體育場一角承包了一塊地,安裝了小火車、動力飛船、奔馬、碰碰車、蹦蹦床......開了一家兒童樂園。逢年過節時候,這兒就是一塊快樂的海洋。孩子的笑聲、歡呼聲、爸爸媽媽的嗬護聲把這個角落打造成一片幸福的樂園。二梁和媳婦也在這一片歡樂的海洋裏滿足著,幸福著。過了幾年,小城人民路開了一家室內兒童樂園,倉頡園上也開了幾家遊樂場,二梁的遊樂設施經過幾年的經營顯然已經落後了。生意開始清淡下來。媳婦就和二梁吵,和二梁鬧。媳婦最後回西安了。媳婦有借口,孩子大了,要給孩子一個好環境。二梁有一個女兒,在上初中。
二梁不走。二梁說,西安那地兒大,做生意本錢大。他沒本錢,做不了。再說,西安那地兒空氣也不好。哪有洛城這裏的藍天啊?生意不好了,開銷明顯就大了。尤其是菜價一天一個樣,西紅柿兩塊錢一斤,蔥五角錢一把,一把五根。二梁就在房前屋後,遊樂場周圍種上白菜蘿卜、豆角辣椒、西紅柿、茄子。那些豆角、絲瓜順著房子伸到蹦蹦床、動力飛船的電線、圍繞火車鐵軌的鐵絲網攀爬著,蔓延著,小屋、遊樂場就被一層綠色覆蓋了。二梁注意到洛城這兩年開的老年活動中心多了,說是活動中心,其實就是麻將館。那些上了年紀的人,閑著沒事,就聚在一起,拿個小彩頭,消磨個時間。二梁就在絲瓜棚下、豆角架旁支了小方桌,搬幾塊幹淨石頭、幾張自己釘做的小木凳,擺了幾桌麻將。來體育場休閑、鍛煉的老頭老太就坐在了這綠蔭下,打起了麻將。沒有了鋼筋水泥房子的約束,這些老頭老太更是放鬆了心情,玩得不知早上黃昏。
二梁看著攤子支起來了,顧客也穩定,就買了冰櫃,進了飲料和雪糕、冰激淩。天氣好的時候,也有孩子來這兒玩耍。蹦蹦床上跳得滿頭大汗,必要來買雪糕和冰激淩。那些打牌的老頭老太坐上桌子就喊拿瓶飲料。更有那跑步的、打球的,人手一瓶水,還不能解渴。這個秋天,二梁的媳婦來了。媳婦的臉上帶著笑,很滿意、很幸福的笑。媳婦說,二梁,不錯嘛。我們應該再進點煙、酒、方便麵、鍋巴、火腿......
小屋、火車道、蹦蹦床、動力飛船、木馬、碰碰車、牌桌、冰櫃,絲瓜、豆角、西紅柿、茄子、辣椒、韭菜,還有那個汩汩冒出清洌洌水的壓水井、那個放在門前的鐵桶、跑來跑去的小土狗......這一切,構成了二梁的王國。在二梁的王國裏,絲瓜花開,火車鳴笛、狗兒歡叫,牌桌上嬉笑打罵、蹦蹦床上歡聲笑語。二梁的王國,是歡樂的王國。二梁把歡樂帶給別人的同時也把歡樂留給了自己。
這一天早上,二梁的王國來了一個背相機的男人。男人的頭發留得很長,高高瘦瘦的。穿著搭扣中式對襟衣服。男人對著二梁的王國那些黃的花兒、那些綠的絲瓜、紅的西紅柿、紫的茄子拍了一陣。男人走到壓水井前,壓出清洌洌的水,喝一口,說,好甜!二梁看到了,走到男人麵前,“聽口音您是西安人吧? 啥時候來的?”男人也聽出二梁的口音是西安人,就很驚訝,“你住在這兒?”二梁說,我就是這一片天地的主人。男人就驚訝了,這一片天地,是啊,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花是黃的,地下的草、園子裏的菜是綠的。還有打牌的,玩耍的人都是快樂的。男人對二梁說,你一定很幸福吧?二梁說,我的確很快樂。
男人就在絲瓜架下留戀了很久。他的相機裏存滿了很多有關絲瓜的圖片。那天晚上,男人來到網吧,把這些圖片發給遠方的朋友。男人說,絲瓜花開,幸福滿園。來吧,幸福其實就是這樣的簡單。
二梁不知道,他的絲瓜拯救了一個愛情,更拯救了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