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山家裏的炕上，七個人圍坐在一張小飯桌旁，桌上幾碗簡單菜肴，酒卻是張家林帶回來的瓶裝白酒。七個人除了張大山和張家林，還有張姓一人叫張老庚，李家兩人是李大年和李春安，陳家的陳子林和劉家劉二蛋。在座的基本上就相當於上林村的村委會。劉二蛋原來是沒資格加入這個小圈子的，可是劉巧妹現在在村裏地位高漲，她沒法上桌，那就隻好由她的父親代表劉家的意見了。酒與菜都簡單，大家的意思本來就不在這上麵，張大山交代幾句以後，張家林就成了酒席上的主角。他把自己這近十年在外打工的所見所聞，大體跟在座的介紹一番，並把自己的感想說給大家聽。
“…我所看到的、聽到的以及我所能理解的，真的是掛一漏萬。外麵的世界翻天覆地，精彩萬分，我們一個小小的山村，在這個偏僻的角落，看著自己頭頂井口大的天空，不肯與現代社會融合，作為後輩，我不能理解，更有一種立刻、馬上改變這一切的強烈衝動。桌上的這碗水果罐頭，大家都覺得很甜，可是在外麵的世界裏，沒幾個人願意吃它。人們更願意吃鮮果。這幾瓶白酒，大家都覺得口感挺好，在外麵，其實也就是一些做苦力的人喜歡喝，有點身份的人基本沒有誰喝它。外麵已經進入了信息時代，我們幾乎是停留在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祖輩父輩過著最艱苦的生活，已經使我心痛萬分，我們這一代人吃點苦受些罪我倒沒覺得什麼，可是張健他們這一代如果依舊走在我們這代人走過的路上或者還不如我們，我忍受不了。回到村裏，叔伯爺們覺得我張家林還算個人物，可是在外麵，我就是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打工的。”
他的身體依舊虛弱，說道激動處，隻能停下來，大口喘氣，臉上掛著一絲絲不正常的紅潤：“我的頂頭上司不過是讀完了初中，每年就能掙到八萬塊錢，幾乎頂上我和巧妹十年的收入，為什麼？我們幾個外出打工的，沒有文化，真正讀完小學的也沒有幾個，我們在別人眼裏就是一些怪物，我們隻能幹最累的活兒，掙最低的工資，就這樣，正經單位也不願意接收我們。真正的原因在哪兒？真正的原因是我們村太偏僻，與世隔絕，我們村的孩子讀書的代價太高，其實在這之前我們有過機會的，上麵要我們並入別的村子裏，大家故土難離，我無法說對錯，可是如果我們不盡快的與現代社會融合，不重視子女的教育，導致我們的後代重走以前的老路，我認為在座的就是罪人。各位尊長別怪我冒犯，我已經聯係了十八個人，如果大家無動於衷，繼續不跟外界溝通，我們這二十個人全部外出打工，村裏幾乎就沒有青年人了，而且，很可能我們這批人就要在外麵定居；如果大家想要變變，我們就要抓緊時間了，事關重大，我就不給各位尊長添堵了，大家商定一個辦法，通知我一聲就行，大家吃好喝好。”說完，他下了炕，徑直走了。
剩下六個人麵麵相覷，盡管多數人希望享受現代文明的成果，可是村裏是保留著祖訓的，那就是：自食其力，自給自足。同村禁婚，不沾外界糾紛。張大山哭笑不得，老六家的這個混小子，分明是來逼宮的，他這個當大伯的還要為他準備酒席。他示意幾個人喝酒，卻也有些感慨：“小家林成熟啦，見識還真是廣啊，大家說說，怎麼給他答複啊，喝酒、喝酒。”
六個人裏麵歲數最大的是陳子林，他夾一筷子菜，送進嘴裏，然後抿一口酒，慢慢吞下，放下筷子，看著張大山：“大山啊，我算了一下，這二十個人，差不多是十五歲到四十歲的大多數啊，還包括幾個女娃。”
“是啊，是啊，這是想翻天啊。”李春安家裏一子一女，兒子快三十了，還沒媳婦，因為他想要換親，閨女二十五了也沒嫁出去，兩個人沒少往張家跑。“我回去告訴我家那兩個畜生，不許他們跟著張家林胡鬧。都跑了，我咋辦？”
劉二蛋白了他一眼：“都是長腿的，你能天天拴著他們？”
李大年噗嗤笑了：“栓十八個太難了，不過老六拴住家林，二蛋拴住你家巧妹，不就太平了？”
大家都笑了，張大山意味深長的說：“栓是栓不住的，拴住了身子，也拴不住心啊!大家喝酒。自打村裏的私塾先生沒了，我們還有自食其力，自給自足的條件嗎？老祖宗說了，三輩不讀書，趕不上個驢。娃子們有想法，應該是好事吧？我問過家林，為什麼給兒子起名“張健”，他說，就希望自己的兒子身體健康，神智健全。這個要求，真的不高啊。”
“小家夥能著哩。”有了機會，劉二蛋趕緊賣弄：“考試總是雙百分，還跟老張頭學醫呢，老庚那十二歲的孫子摔跤也摔不過他。”
張老庚的孫子叫張林虎，脾氣不好，有時候會欺負比他小的孩子，然而他卻怕張健。張大山卻問張老庚：“你那林虎孫子為什麼不上學了？”
張老庚大體知道一些：“林虎體性不好，容易闖禍，上次打碎學校的玻璃，學校逼著賠十塊錢，他媽不讓交錢，就再也沒去上學。我說過了，林虎他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