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正趕上了好風向,順風順水,軍士把檣帆高高揚起,那艘艨艟戰艦在那少年蒙衝的指引之下,直奔飛仙島而去。
陳上川、陳安平和蒙衝三人欣賞著殘霞鑲天、飛魚擊水、海鷗繞艦,一派壯麗景觀,於路敘些閑話;又談論起國內的局勢,不免唉聲歎氣一陣;說起此行的最終目的地廣南國,二陳是既憧憬又惆悵,難測後事如何。
又走一程,夜幕降臨,繁星點點,冰蟾懸空。
陳上川觸景生情,臨著那爽風,抑揚頓挫地吟誦道:“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吟畢,問蒙衝道:“義弟,你可懂這幾句麼?”
蒙衝道:“義兄是在吟詩麼?詩詞我讀過一些,但淺嚐輒止,並無絲毫造詣;小弟不才,還請哥哥闡釋。”
陳上川道:“這是蘇東坡先生的著名詩作,所傳達出的思想感情,與我此刻心境甚是相符,那就是,管他什麼狂風驟雨,惡浪掀天,終究隻是一時,轉眼光風霽月,之前經受的磨難,又算得了什麼?”
蒙衝道:“大哥果是豁達豪邁,氣度非凡。你們此番遠渡重洋,我衷心祝願你們一行萬事順遂,蓬勃發展,早日得以回歸故土,力挽狂瀾。”
陳上川道:“承你的吉言;我們的冀望亦是如此。”
說到這裏,忽然看見陳安平默默佇立在一旁,俯瞰著艦下飛濺的水花,眉目含愁,似在沉思,便問道:“安平,如何悶悶不樂?”
陳安平回過頭來,道:“屬下見大人吟詠詩歌,不禁也想起兩句梅堯臣的作品來:檣帆落處遠鄉思,砧處動時歸客情。”
吟罷,歎道:“自此我流落他鄉,不知何日才能跟我的老婆阿翠和女兒阿詩團聚。”原來他是被詩句感染,牽動了思鄉之情,念家之心。
陳上川也是“唉”的一聲歎息,道:“弟妹偏生是個倔強的鐵娘子,咱們此行總計兵將、家眷三千餘人,戰船五十多艘,浩浩蕩蕩開赴安南,何愁不能大展宏圖?她卻硬要堅守作戰,不肯轉移,還大罵我等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陳安平道:“賤內婦人之見,還望大人海涵。”
陳上川一笑置之。
過了片刻,他對蒙衝道:“兄弟,哥哥這回做了不光彩的縮頭烏龜啦,你心中會瞧我不起麼?”
蒙衝道:“依我看來,走與不走,都是對的。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敵人極難對付,那麼避走南洋,減少無謂的損兵折將,保存實力,休養生息,以謀後圖,並無不妥;而堅持力戰,英勇無畏,氣節之高,也自然是可歌可泣的。”
陳上川默默點頭。
陳安平道:“蒙衝老弟,你今年多少歲了?”
蒙衝道:“我上個月剛過了十六歲的生日。怎麼?”
陳安平道:“你不過是個孩子,卻有這一身驚人的武藝,談吐也自不俗,我的那個調皮孩子,可就差得忒也遠啦。”
蒙衝心下一奇,道:“你的孩子多大了?現在哪裏?”
陳安平道:“她今年十五周歲,現跟著她媽媽駐紮在潿洲島,女孩兒家,卻不愛文靜,我要她讀書寫字,她偏愛舞刀練劍,今次也不肯跟我來,說要跟韃子幹仗才好玩。我看你和她年紀相仿,是以想起她來。”
蒙衝道:“她倒讓我自愧不如了。一個女孩子都為國出力,我卻好比在夢裏過日子的。”
陳上川笑道:“你們兩口子,乃是虎父虎母,當然生出個將門虎女。遙想當年,尊夫人身懷六甲,得知戰事緊急,遮莫也要奔赴前線參戰,誰勸都不管用。”
陳安平道:“是啊,阿翠的性子,向來如此。那一年,是總兵你同我率部駕船奔襲欽州,和清兵打得很激烈,我軍節節連勝,但敵軍仗著人多將廣、糧草充足,欲以拖字訣拖死我們,我方疲於應對,漸漸陷於被動挨打的境地,我那娘子在後方聞知訊息,勃然大怒,帶領守營士兵,殺奔戰場,全殲尾追的清兵,給我軍贏得寶貴機會,一舉占據了欽州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