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今年已經六十有五,以身殉社稷不足為憾。可季明隻有二十出頭,還有很多光陰去享受生活,還有很多值得做的事情沒有去做。如果他真的不幸跟自己同時殉國,自己又怎有麵目去見他亡故的娘親?
“阿爺,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看到父親的目光中清晰的淒楚,顏季明再度低聲催促。“您先下去喝口酒暖一暖,放心吧。這裏有我頂著,出不了任何事情。萬德,扶大人下城!”
“好來!”顏季明的好友,原常山郡捕快,現軍中大將翟萬德答應一聲,上前攙扶住顏杲卿胳膊,“老大人,您盡管放心。季明他做事,一向穩妥!”
“大人盡管下去休息片刻,這裏有我等盯著呢!”其餘眾將也不忍見顏杲卿拖著老邁的身軀繼續在城頭搏命,一起圍攏過來,低聲勸告。
“大人您可不能累倒。您如果倒下了,弟兄們主心骨就沒了!” “是啊,為了大局。您老也該下去休息!”
“我不是不放心,我……”顏杲卿本能地想搖拒絕,卻不忍辜負了部將和兒子一片好意,頓了頓,猶豫著改口,“那你等小心些,我吃過了飯,便上城來替換你等!”
“父親大人不妨多歇息片刻。反正賊人通常不會在夜裏攻城!”走上前替父親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角,顏季明笑著叮囑。
“你這孩子,可是越來越膽大了!” 顏杲卿笑,心中湧起一股溫暖。望著他的背影蹣跚去遠,顏季明整了整盔甲,衝著身邊一個老者低聲問道:“馮參軍,您老給我一句實話,倉中糧草器械還夠支撐幾日的?。”
“少將軍……?”參軍馮虔猶豫著四下張望,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糧草很充足,至少能撐到春末,但是,但是箭矢頂多還能用到明天正午。趙將軍已經帶領人手連夜趕製了,但鐵料和木材、膠漆、羽毛等,一時卻未必…….”
“行了,我知道了!”顏季明擺擺手,打斷了對方的話頭。情況跟他預料得差不多,否則父親大人也不會終日愁眉緊鎖,“據你觀察,敵方的輜重,是不是存放在西北角上那座大營之內?”
“這……”素有忠厚之名的馮虔再度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顏季明的問話。
顏季明又笑,血跡斑駁的麵孔上,寫滿了年青人特有的真誠,“馮叔,您老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問!別耽擱時間,父親大人很快就會有所察覺!”
“太守他?太守他不會同意!” 馮虔被年青人臉上的陽光晃得心亂如麻,低著頭,不肯正視對方的眼睛。
“馮叔,您聽我說。機會隻有一次。把握不住,闔城男女老幼,都難逃叛軍屠戮。父親他不敢冒險,我卻不能眼看著他自毀名聲!”
“你,你阿爺不會自毀名聲。我知道他!”狠狠跺了跺腳,追隨顏杲卿多年的老參軍馮虔沉聲辯駁。“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馮叔盡管說!”顏季明必須搶在父親回來之前做出安排,答應得毫不猶豫。
“帶老夫一道去!”耳畔響起的,是老參軍馮虔絕然的聲音。
“馮叔!”顏季明嚇了一跳,連連搖頭。眼下唯一可能扭轉戰局的辦法,就是冒險去燒毀叛軍的輜重。但這個任務肯定是九死一生。自己年青力壯,尚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何況已經五十開外的老參軍馮虔!
“老夫不會拖你的後腿!”老參軍馮虔忽然變得執拗起來,花白的胡須上下抖動。“老夫上過戰場,比你們這些毛頭小子更會打仗。衝鋒時,老夫可以替你開路。後撤時,老夫亦可以替你擋刀!若不帶上老夫,少將軍休想在老夫口中問到確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