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齊大嘴皺著眉頭低吟。回頭望望,看看周圍沒有人偷聽,壓低了嗓門跟儲獨眼商量,“這話別跟別人說,免得動搖了隊伍的士氣。最近幾天,我也覺得眼皮老跳。可仔細想想,也許是安西軍西進的消息,被土匪們聽到了。怕被封大將軍秋後算賬,所以心狠手辣的都遠離了這一帶,隻剩下了一群小菜鳥!”
聽到這話,儲獨眼忍不住微微冷笑,“想得真美!人家朝廷大軍,會替你一幫商販出頭?這話咱們自己都不信,更甭提沿途那些慣匪了。我估摸著,前麵幾波土匪,都是踩盤子的。目的是試探咱們的實力。畢竟這麼多商號湊起來的隊伍,很難一口吞下。”
齊大嘴倒吸一口涼氣,凜然回應,“所以你就估摸著,對方準備藏在某個地方,給咱們來一記狠的!你個獨眼龍,怎麼不死去你?!”
“不光是如此。”儲獨眼笑了笑,直接忽略了後半句詛咒,“我估摸著,匪徒們也在糾集隊伍。先將咱們的實力試探清楚,然後發現無論是誰,都很難一口吞下這麼大一支商隊。所以幾家集合起來,一起動手,然後坐地分贓!”
他說得滿不在乎,齊大嘴聽得卻臉色越來越白,咬著牙尋思了好半天,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如果這樣,商隊可就懸了。你估摸著,能交保護費麼?”
“難!”儲獨眼摸了摸手中刀,低聲否認。“都是馬匪,誰都管不了這麼長一段路。並且其中不少都是貴族老爺們的私兵,撈一票就換地方的家夥。不像天山那邊,還講究個細水長流,不把商販們趕盡殺絕!”
“那樣可就真麻煩了!”齊大嘴越聽心裏越沉,嘬著牙花子,喃喃嘟囔。年老惜命,他可不願意沒看到孫子娶媳婦那天,就早早地埋骨他鄉。然而所有刀客都唯獨他馬首是瞻,如果此刻他突然生了退意,這支商隊就徹底毀在了路上。整個疏勒刀客行的聲譽,也因為他一人的行為而徹底完蛋。那樣的話,非但商販們的後台饒不了他,所有西北地區的刀客們,也會一起趕來滅了他的滿門。
“有什麼麻煩的!還不是跟早些年一樣?!”儲獨眼倒是看得開,咧了咧腮幫子,笑著開解。“你別老跟著我。找幾個機靈點兒的,過來聽我指揮,負責頭前替大夥探路。再找幾個膽大不要命的,讓他們負責斷後。你自己則坐鎮中間,負責指揮這個隊伍突圍。這麼多年來,遇到大麻煩時,咱們不都是這麼幹麼?屆時各安天命,衝出來的,繼續發財賺大錢。落入土匪手裏的,就自認倒黴。道上的規矩便如此,他們又不是不懂!”
道上的規矩便是如此,血淋淋,卻非常公平。刀客們以命換錢,商販們冒著屍骨無存的風險,去西方賺取百倍的利益。越往西,茶葉和絲綢的價錢越高。特別是茶葉,在中原一吊錢可以買上百斤的粗劣貨,運到了古波斯,則與白銀等價。運到弗林那邊,據說當地商人販賣時,茶團外邊要包上黃金。外邊那層金箔隻算添頭,藏著裏邊的,才是真寶貝。至於路上多少刀客埋骨他鄉,多少商販身首異處,全做了穿著絲綢衣衫喝下午茶時的談資,不如此,則襯托不出主人的身份高貴。
“我已經安排過了。居中調度的,另有他人!你不用操心!”齊大嘴點點頭,強裝出一份鎮定,“我跟你搭檔慣了,一起幹探路的活,肯定比別人強。你隻管把獨眼瞪圓了,給我看看危險藏在什麼地方就好。咱們兩個搭夥闖了半輩子,不信這回就要躺在道上!”
“滾你個烏鴉嘴。要死,你自己去。別算上我!”儲獨眼笑了笑,低聲罵道。居中調度肯定比頭前開路安全,即便是剛入行的刀客,也明白這個道理。但齊大嘴雖然為人謹慎,卻也不是個不講義氣的家夥。所以才舍棄了刀頭的福利,寧願身先士卒地陪著他。
“不拉你拉著誰!剩下的都比你年青。”齊大嘴笑著回敬了一句,直其腰來,緊緊按住手中的刀柄。“弟兄們,打起點兒精神起來啊。休循州的藍眼睛娘們,洗幹淨了等著你們呢!”
休循州,是唐人對渴塞城的稱呼。其他地區往來的商販已經忘記了這個名字,而稱其新改的大食名,拔漢那。類似的還有被改作撒馬爾罕的康居,改作阿濫密的安息。隻有唐人,以身上流著華夏血脈為傲的中原子孫,才始終堅持其百年前的稱呼,仿佛這樣叫,就能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一般。
“好咧!”身後傳來整齊的回應。很多被風沙吹黑了的麵孔,帶著笑,帶著對幸福的渴望,帶著趕路趕出來的汗水,眉宇間倒映出秋日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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