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住布其勒埃斤,護住布其勒埃斤!”紇骨肯亦特、處木昆吐馬提二人同時下令,逼迫自己的親兵,用身體組成盾牌,堵在了赤牙布其勒麵前。不像中原,軍隊有嚴格的等級次序與指揮權接替製度。部落中,埃斤就是所有武士的心髒與靈魂。倘若赤牙布其勒被樓蘭人用弩箭射死,剩下的二百餘赤牙武士則會瞬間崩潰。拖累著紇骨部和處木昆部一起跟著完蛋。
“別擋道,別擋道!”布其勒大聲咆哮,仿佛一頭被激怒了的狗熊。其他兩個部的武士不願意理睬他。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硬是把他扯回了人群深處。
“別攔著我,我要跟他們拚了!”布其勒揮舞著板斧,衝著吐馬提抗議。“蒼鷹留住翅膀,才有機會飛躍高山!”後者笑了笑,丟下一句安慰。隨後,舉起彎刀大聲喝令:“架設盾牆,架設盾牆,所有手中持盾牌的,都站到最前麵去!”
盾牌防不住弩箭,但聊勝於無。至少可以起到穩定隊伍作用。第二波敵軍又開始轉向,受於總人數限製,他們每一波投入的兵力都不算大。趁著這個的空檔,幾個處木昆部落伯克揮舞著狼牙棒,逼迫自家武士或者紇骨部武士執行命令。放在其他時間,紇骨肯亦特肯定會立刻翻臉。但是此時,對敵人的恐懼超過了對盟友的防備。抽出彎刀,他大聲重複,““架設盾牆,架設盾牆,按照吐馬提埃斤的命令做。不聽號令者,殺無赦!”
持盾牌的部族武士被逼無奈,隻好抵近鹿砦,並肩組成一排血肉堡壘。聰明一些的,從地上撿起一切可能得到的東西,或是戰死者頭盔,或為傷者丟棄的兵器,作為第二層防護,頂在了盾牌後麵。反應遲鈍者則將盾牌護住自己的要害,將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那兩層牛皮上。
第三波弩箭很快落下,穿透數麵皮盾,將盾牌後的部族武士射死。後排的武士則頂住持盾者,遲遲不讓他的屍首倒下。樓蘭武士隻有五百來號,頂過了這一波,也許他們的攻擊就要結束。在死亡的威脅麵前,一切活命的手段,都會成為人的選擇。
憑著陣亡者的屍體,聯軍武士擋住了樓蘭人的第三輪攢射。災難終於過去了,鹿砦後剩下的武士,依舊比樓蘭人多。但是,他們很快就陷入了絕望。最先一批從鹿砦前策馬撤離的樓蘭人,又從不遠處兜轉了回來,抵近鹿砦,扣動扳機。
這是第四輪攢射。對三部聯軍造成的傷害,其實不比前三輪多。然而,對聯軍士氣的打擊,卻是無法估量。樓蘭人可以借助這種戰術,翻來覆去地持續發射弩箭。作為他們的敵人,聯軍武士卻隻有在白骨鹿砦後挨射的份兒。
光挨打,卻不能還手,這與等死還有什麼差別!第四輪攢射剛剛結束,已經有不少赤牙人,衝開其他兩個部落武士的阻攔,開始搬動白骨鹿砦。很快飛來的第五波弩箭,把他們全射成了刺蝟。但是,隨著第五輪弩箭開始變得零星,更多的部族武士,包括處木昆人與紇骨人,也加入了破壞自家鹿砦的大軍。
也許衝出去決戰,是擺脫困境的唯一辦法。看到此景,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也不敢再等下去了。後續還有兩個部落,也許大夥跟樓蘭人拚得兩敗俱傷之時,他們能“恰好”趕到戰場。但此刻已經無法再錙銖必較,繼續固守的話,三部聯軍肯定會徹底崩潰。
想到這些,吐馬提咬著牙下令。“庫摩,牙爾木,你們兩個帶人去搬鹿砦。其他弟兄,上馬,準備出擊!”
“是!”兩名突處木昆部落的勇士躬身領命,帶著麾下弟兄去搬動鹿砦。其他處木昆部武士,隻要能爬上坐騎的,紛紛開始向馬背上爬。戰馬是部族武士的雙腿,離開了馬鞍,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根本不會打仗。
“上馬,上馬!”紇骨部埃斤肯亦特亦步亦趨,衝著自家武士下令。他們同樣是馬背上收割性命的行家,原地作戰,本領隻能剩下不到原來的三成。
簡陋的白骨鹿砦,非常容易被破壞掉。很快,聯軍正前方就出現了一個寬達兩丈的缺口。新一波樓蘭武士恰巧趕到,在馬蹄揚起的煙塵中,再度扣動扳機。然後,不管戰果如何,他們突然大叫一聲,撥馬而走。
逃,的確,樓蘭人掉頭逃了。仿佛一錘砸在了空處,騎馬上拚著挨射也要發起反擊的三個部族埃斤幾乎要吐血。特別是吃虧最大的赤牙布其勒,幾乎是第一個策動坐騎追了出去。他要追,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全身的血液流幹,也要追上樓蘭族那些膽小卑鄙的家夥,將他們一刀刀割成碎片。因為剛才那數輪攢射,幾乎將他此番帶來的赤牙部的精銳武士,放倒了六成以上!
這個願望實在過於宏大。以至於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就在戰馬踏過倒伏的白骨鹿砦,剛剛準備加速的瞬間,一道閃電,突然從煙塵背後毫無預兆地劈了下來。“哎呀!”以勇悍而聞名的赤牙布其勒大埃斤隻來得及匆匆抬起右手,便被閃電直接砍中了胳膊。
緊跟著,他的胳膊、胸骨和騎在馬鞍上的半截大腿,直接與身體脫離。噴著鮮血,向後邊的親信武士砸去。而那個親信武士的結局同樣慘烈無比,一道突然從煙塵後掃過來的寒光,居然砍中了他的腰,將其瞬間斷成了兩截。
又是數道寒光從騎兵踏起的煙塵內劈出,道道奪命。在赤牙部武士驚恐的慘呼聲中,三名身穿明光鎧,手持陌刀的大唐武士,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當中。以他們三個為前鋒,後麵還有數不清的陌刀列隊而進,任何東西擋在了他們前麵,無論是人是馬,皆一刀砍為兩段。
“陌刀陣!”處木昆吐馬提心裏猛然打了個哆嗦,渾身上下汗毛直豎。想當年,他的祖父就在突厥人的旗幟下,被來自中原的陌刀隊砍了個身首異處。那一戰,也徹底將處木昆部落,從西域排得上號的十箭大部,打成了一個三流角色。已經五十多年過去了,至今還沒能恢複元氣。
沒等他從震驚中恢複心神,當先的陌刀將已經從聯軍武士清理出來的鹿砦缺口大步而入。手中陌刀左劈右砍,手下無一合之敵。
突然而來的打擊麵前,部族武士們本能地選擇了躲避。這個錯誤的動作,使得他們的隊形更為淩亂。跟在陌刀將之後,更多的大唐男兒衝進了鹿砦內。百餘人宛若一把屠刀,將鹿砦內攪得血肉橫飛。
兩名處木昆部頂尖勇士,庫摩和牙爾木,抓起手邊的長矛,徒步迎向陌刀將。剛才奉命清理鹿砦,他們和手下弟兄還沒來得及上馬。此刻反倒成了唯一一支來得及做出正確反應的隊伍。四十幾名處木昆武士,還有十幾名失去首領的赤牙部野人,緊跟在庫摩和牙爾木身後,高舉兵器,大聲咆哮,“嗷,嗷嗷嗚”
野獸般的呐喊,根本沒能起到任何助威效果。全身披鎧,隻露出一雙冰冷眼睛的陌刀將舉刀衝向庫摩,手起,刀落。居然將庫摩連同他手中的長矛一道劈斷。隨後,此人上前半步,揮刀向衝過來夾擊自己的牙爾木橫掃,搶在牙爾木的兵器砍中自己之前,將其掃飛到了半空中。
半空中,牙爾木手足亂舞。腸子,肚子,破碎的內髒紛紛從開啟的腹腔內落出。部族武士們紛紛閃避,以免被濺得汙穢滿身。那名來自大唐的陌刀將卻對一切視而不見,繼續上步,手起,刀落。
上步,手起,刀落。緊隨在王洵兩側,是同樣全身包裹著鎧甲的方子陵和老周,亦做出同樣動作。這個配合,早在白馬堡中,他們之間就演練過無數次。經曆了半個月前那個晚上的血與火鍛造打磨,此刻已經鋒芒畢現。
上步,手起,刀落。追隨在王洵身後,二十三名飛龍禁衛如同一隻巨大的蜈蚣,伸出刀足,將臨近自家身體的一切活物切成兩段。半個多月前的血與火之夜,他們已經“死”過了一次。因此對死亡已經毫無畏懼。更關鍵一點是,此刻周圍敵軍和盟友皆為異族,他們不能墜了中原男兒的臉。
上步,手起,刀落。跟在二十三名飛龍禁衛背後,是一百三十名民壯。此刻,他們已經完全不能再被稱為民壯。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把碩大的陌刀,每把刀鋒過處,都鮮血淋漓。殺人,突然變成了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當你看慣了死亡之後,它就變得像吃飯與喝水一樣簡單。一刀揮出,或者砍死敵人,或者被敵人砍死。你根本不用多想,也來不及去恐懼。
上步,手起,刀落。一百五十五名士卒和一名將領組成的陌刀隊,在三倍餘自己的敵軍當中,如入無人之境。紇骨、處木昆、赤牙三部聯軍在建立營寨之時,沒想著立刻跟樓蘭人開戰。他們要等繼續趕來的其他兩個部落,以免自己付出了巨大傷亡,反而讓別人占了便宜。這點兒小心思,如今成了致命傷。狹窄的營盤內,戰馬根本無法加速。而騎在馬背上原地與陌刀隊交鋒,部族武士們隻有伸長脖子挨宰的份兒,根本沒有辦法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