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山眉黛少年時(一)(1 / 3)

第一章

西平侯府,藏鴉別院,是我幼年記憶最深刻的地方。

藏鴉這名字是娘親起的,娘親根本無視這名字古怪不雅,執拗的堅持,並在麵對很多人疑問之後不勝其煩,幹脆用自己那漂亮的柳體,大大的寫了這園名,掛在月洞門正中。

我無數次抗議娘親,這樣的名字很惹人笑,難道這園子裏藏了很多烏鴉?難道裏麵的人都是烏鴉?

娘親不理我,她隻是憂愁的望著某一個方向,喃喃吟誦一闕詞:“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裏匆匆換時節,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或者悠悠歎息:“玉顏不及寒鴉色,猶見昭陽日影來,柳密可藏鴉,昔人今何在?絕色無鹽,百年後都不過一抔黃土,名字美醜,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淡淡晚風裏,娘親冰綃縞袂,素帶隨風,纖巧細弱似欲飛去。

我不懂,尤其害怕娘親每逢此時眉宇間的濃濃哀愁,便不管不顧拉了她去後園裏玩。

比起詩詞,我更愛的是後園的蛐蛐兒,金龜子,天牛,黑背上有鮮豔斑點的小小蟲兒,和滿地的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開遍一年四季,五色斑斕,錦緞似的一大片一大片,陽光照上去燦爛得眩目,最重要的是,娘親容許我玩泥巴,在草地上打滾,甚至可以睡上那片總是很耐活很肯長的鮮花。

舅舅有一次用微帶嗔怪的語氣埋怨娘親,為何不許侯府花匠打理這方花園,而任那花雜生,任那草瘋長,雖然繁盛鮮豔,卻總少了一分侯府應有的尊貴謹嚴氣度。

娘卻淡淡的笑,輕輕撫摸我玩得長發披散的腦袋:“懷素喜歡,若是象你們那大園子那般端整,這丫頭總嫌滾起來不痛快。”

舅舅怔了怔,英氣的長眉突然高高揚起,黑而銳的似要飛到天上去般,我擔心的盯著他看,很擔心舅舅的眉毛從此便飛走了。

眉毛卻最終安穩的落下來,舅舅笑得開心:“我說懷素這丫頭怎麼從來不去瑞園玩,原來是為這個,丫頭,你不早說!”手一揮:“來人!”

下一瞬,精幹而冷漠的劉成叔叔就從天而降般,出現在我眼前。

劉成叔叔總是鬼魅般跟隨在舅舅身後,你可能看不見他,但隻要舅舅呼喚,他就能立刻出現,有呼必應百試不爽,我經常錯覺,哪怕舅舅一個人站在一間屋裏,手一揮,劉叔叔也會立即從地上冒出來的。

見到舅舅的劉叔叔總是一個表情,抿唇,斂眉,微微彎腰:“請侯爺吩咐。”

舅舅站在夕陽昏黃的光影裏,錦衣玉帶,烏簪翠佩,高大而英挺的身影流露睥睨萬物的氣度,他甩甩袖子,幹脆如同甩落一片殘缺的陽光:“三天之內,哦不明天,就明天,你負責把瑞園變得和這裏一樣,過時以違軍令論,斬!”

我被那個平淡而殺氣自生的斬字嚇了一跳,呆呆的去看可憐的劉叔叔,他正順著叔叔手指看向我們那個糟糕的“園子”,很了不起的是,他居然一點驚訝或畏懼的情緒也未曾表現,還是那個萬年不變的表情:”屬下遵令。“

我歎了口氣,王府的花匠們今晚要遭殃了。

舅舅笑嘻嘻的蹲下身:“丫頭,這下你沒借口不去主宅玩了吧?你哥哥們都很想念你呢。“

我撇撇嘴,舅舅的四個兒子,春,晟,昂,昕,春一向看我是個小丫頭片子,見了麵總是裝大人似的摸我頭,怎麼會想我?昂不在家,學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晟嘛,想我倒也有可能是真的,不過千不該萬不該,舅舅不該騙我昕想我,笑話,他要想我,天下的蛐蛐都不會跳了。

舅舅也是的,當我是小孩子麼?

心裏腹誹,麵上依然笑成春花也似:“好啊,改日去給舅舅舅母哥哥們請安。”

舅舅大笑著應了,我不知道他高興什麼,娘親卻在一邊微笑皺眉:“英哥,你太寵著懷素了,你那瑞園,奇花異草,葳蕤華盛,享譽各公侯府邸,聽說也是嫂子珍愛,怎麼可以為這瘋丫頭就毀了?”